寧殷笑出聲來。
虞靈犀不知他在笑些什麼,正凝神間,忽見一名英姿颯爽的武將背負弓矢,領著下屬巡邏而過。
陽光下的的女武將,走路帶風,英氣得讓人挪不開眼睛。
虞靈犀眼睛一亮:“阿姐!”
春末的陽光已有些曬人,虞靈犀猜想阿姐要在這艷陽下跑上大半日,定然十分辛苦。她伸指撓了撓寧殷的掌心,正要命人給阿姐送些涼湯過去,便見宮門外有位錦袍少年快步而來。
寧子濯喚了聲什麼,阿姐轉過身。
風吹落雪,梨花如雨,寧子濯手忙腳亂地舉起衣袖,替阿姐遮擋紛紛揚揚的落花。
明明是性格不著調的兩個人,站在一起卻有種如畫般的和諧雋美。
虞靈犀嘴角翹了翹,打消了前去送涼湯的想法。
寧殷伸指按了按她上揚的嘴角,問:“想什麼?”
虞靈犀深吸一口氣清新的空氣,輕輕轉過頭來,認真地看著寧殷。
她想起了囂張的燕族騷亂,想起了混亂的京城,還有方才梨花下笨拙守護的少年……
思緒在那一刻歸攏,逐漸清晰。
她的眼中映著湖波萬頃,流云如畫,也映著寧殷俊美的容顏。
風停,滿樹搖曳的梨花平靜,而虞靈犀眼中的光并未消失。
她輕聲道:“寧殷,你稱帝吧。”
寧殷指尖微頓,漆眸深暗無底,沒有說話。
第95章 結局(上)
虞靈犀出此提議,并非一時興起。
前世寧殷有腿疾,乃不治之癥,自然失去了登基為君的資格,但這輩子不同。
兄長也說過:“寧殷走到今天這個位置,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即便他自己沒心思做皇帝,他所處的位置、麾下的擁躉也會為了前途利益推舉他即位。
”
天下熙熙,皆為利往。與其做臣子的臣,不若做帝王的臣。
三皇子寧玄死前能將手伸到靜王府來,已然證明了兄長的話并非恫嚇。
虞靈犀深思熟慮了很久,才將這話說出口。
寧殷看著她的眼睛,像是在回味她那短短六個字的份量。
“喝醉了?”他若無其事地嗅了嗅,只聞到了淺淡的女兒香。
讓一個瘋子稱帝,還有比這更瘋狂的事嗎?
“沒有,我很清醒。”
樓閣雕欄旁,虞靈犀面容沉靜。
寧殷總說他沒有憐憫之心,天生涼薄。
一開始,虞靈犀并沒在意。但提的次數多了,她才反應過來,寧殷反復的剖解之下,或許是近乎自虐的自厭。
何況最近經歷了許多,她漸漸發現,其實百姓根本不在乎皇位上坐的是誰。只要能讓他們填飽肚子,解決戰亂凍餒之患,那麼一個涼薄卻有手段的帝王,也比一個偽善卻無能的君主要強得多。
浮云掠過清影,虞靈犀仰首望著天邊的暖陽:“寧殷,你看這輪太陽。”
寧殷掀起眼皮,沒有看太陽,而是扭頭欣賞陽光下虞靈犀明麗的笑顏。
她俯身撐著雕欄,輕聲道:“大家敬畏金烏,并非因為它多美、多耀眼,而是因為它足夠強大,強大到能驅散凜冬黑夜。”
寧殷始終側首,深沉的眸中也暈開些許光亮。
“歲歲變著法夸我,良心不痛?”
他輕嘖了聲,“可惜本王是煉獄的修羅惡鬼,做不了眾人矚目的太陽。”
“修羅惡鬼也挺好啊。”
虞靈犀自然地接過話茬,“不懼宵小,斬盡惡徒。就連大慈大悲的佛殿里,都會擺著幾尊兇神惡煞的怒目金剛呢。
”
寧殷怔了怔,隨即低低笑出聲來。
她想要夸人的時候,就連石頭也能夸出花。
“笑甚?”
虞靈犀微微偏頭,“覺得我太聒噪了?”
“恰恰相反。”
寧殷瞇著眼愜意道,“本王倒是覺得歲歲說甜言蜜語的聲音,比那次戴鈴鐺的哼唧聲還好聽。”
虞靈犀無言。
明明在一起這麼久了,仍是會被寧殷的口無遮攔弄得面紅心跳。
“少轉移話題。”
她哼了聲,認真道,“你說要與我退隱,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是寧殷,那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虞靈犀清楚地記得,前世的寧殷如何將權利玩轉得爐火純青,將天下人的敬畏和恐懼踩在腳底。
他只是,站錯了位置。
大概看出虞靈犀沒有開玩笑,寧殷收起了面上的悠閑玩味。
他薄唇微張,可虞靈犀卻輕輕捧住他的臉頰,讀懂了他即將脫口而出的輕慢話語。
“攝政王身處朝堂漩渦中,亦要苦心經營政務、平衡朝堂,可到頭來卻是為他人做嫁衣,將你的功績算在小皇帝頭上不說,還要時刻被人提防功高震主。”
想起前世寧殷日日帶血的袍子,虞靈犀蹙蹙眉,“等小皇帝長大了,交權還是不交權呢?不交權必然有人反,有人罵,換個傀儡皇帝也不過是換批對手,于是世上還會有第二個寧玄、第百個薛嵩。他們師出有名,標榜正義,用毒,行刺,乃至于口誅筆伐群起攻之,日日夜夜永不安寧。而我……”
她靜默了片刻,輕嘆道:“而我除了在王府里心疼不甘,什麼也幫不上你。”
就像前世一樣。
虞靈犀道:“我可以站在你身邊,而非身后。
”
如同當初想要護住將軍府那般,與她此生最愛之人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