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殷立刻抬眸看她,薄唇淺緋,微挑的眼眸染著繾綣的幽暗。
四目相對,虞靈犀眼波瀲滟,故意道:“頭暈,沒力氣了。”
倚躺在錦繡堆里的美人大病初愈,眼尾紅紅一幅弱不勝衣之態,頗為可憐。
若是以往,寧殷必將懶懶調笑一句:“好沒道理,歲歲的花開了,就不管夫君死活。”
但今日的他竟然沒去分辨此言的真假,看了她片刻便緩緩起身,將吻落在她濕潤的眼睫,扯來毯子裹住薄肩上浮現的花繪。
他垂著眼睫,冷白修長的指節慢條斯理地撫著,將她裙裾上的褶皺一寸寸抹平。
寧殷衣物齊整,依舊優雅至極,質感上佳的深紫王袍一絲不茍地垂下榻沿,白玉腰帶下……
好吧,看來也沒有那麼優雅。
虞靈犀有些不好意思,半晌又看了眼,小聲道:“你……沒事吧?”
“沒事。”
寧殷面無表情地捏了捏虞靈犀的后頸,揉得她縮起了脖子,方輕笑道,“能憋死在歲歲懷中,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虞靈犀想堵他的嘴。
炭火漸漸熄滅,窗外的斜陽變得秾麗厚重。
寧殷下榻濯手,以帕子擦拭干凈,坐下時瞥見書案一旁半攤開的及第進士名冊,便順手拿起來翻了翻。
上面用圈畫了不少人名,有幾個重要的,還用朱批貼心地寫上了此人適合的職位及能力如何。
寧殷看了許久,饒有興致道:“歲歲識人的眼光,倒與我如出一轍。”
虞靈犀有些心虛:這些人都是他前世的左臂右膀,能不合他心意麼?
“這個周蘊卿的文章我見過,針砭時弊,大開大合。”
寧殷點了點那個加重圈畫的名字,“當初受惠于唐公府的窮酸秀才能有這般見解,有些意思。
”
“他沉默少言,卻秉公清正,可去大理寺任職。”
花痕淡去,虞靈犀思緒清醒了些,沒骨頭似的倚在榻上笑道,“這幾個人都是知根知底的,興許能幫到你。具體怎麼用,還需夫君自個兒排查挑選……”
隨即想到什麼,她的聲音微不可察地輕緩下來。
若寧殷真打算與她避世退隱,遠離廟堂,這些人才自然也不可能再屬于他。
那段眾臣俯首、睥睨天下的歲月,終將留在遙遠的前世。
不知為何,心中竟隱隱生出一縷惋惜。
寧殷決策下得精準且快,虞靈犀走神的這一瞬,他已起身喚來侍從。
“周探花與狀元、榜眼一同打馬游街后,便不知蹤跡。”
親衛道,“屬下打聽過了,他并未回客舍……”
寧殷合攏名冊,涼涼乜眼。
親衛反應過來,繃緊身形,立刻改口道:“屬下這就命人去請!”
虞靈犀從榻上起身,想了想,淺笑道:“或許,我知道他在哪兒。”
……
唐不離最近甚是煩悶。
祖母去世才兩個月,孝期未過,就陸陸續續有媒人上門說親,儼然仗著她是一介孤女無人做主,眼饞唐公府殷實的家底。
若是高門大戶的庶子也就罷了,出身名門,多少有幾分教養。
但最近托媒人議親的這些,越發上不得臺面。
“……雖是娶鄉君做續弦,但俗話說得好,死過老婆的男人是個寶,會疼人。何況李郎君今春剛中了進士,第十一名呢!將來任了官職,必飛黃騰達。”
媒人捏著帕子,昧著良心將對方吹得天花爛墜,“真正是才貌雙全的人物,鄉君嫁過去能住宮殿般的大宅子,吃飯有人用金勺子喂,出門有人用琉璃轎子抬,一輩子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還有個知冷知熱的人陪著,豈不比一個人苦苦支撐家業強?哎,咱們女兒家,生得好不如嫁得好,自古如此。
”
唐不離聽得窩火不已。
這姓李的都能做她爹了,她如花似玉十八歲,為何要嫁給一個中年人做續弦?
她素來不是個軟弱的性子,解下腰間長鞭一甩,將媒人手中的杯盞吧嗒擊碎,凜然道:“唐叔,送客!”
媒人嚇得呆若木雞,隨即面色變得僵硬起來,尷尬地站起身。
“鄉君眼界高,可惜朝中王爺就那麼一個,即便有個王妃做手帕交,也沒有做王妃的命了。”
媒人賠著笑,可說出來的話卻是句句往唐不離肺管子上戳,“新科進士都入不了您的眼,以后京中誰還敢給您說親哪!”
唐不離冷笑一聲,拽拽鞭子道:“說什麼呢?再陰陽怪氣,本鄉君把你的舌頭拔了!”
媒人對她的鞭子心有余悸,撇撇嘴往外走。
直到出了唐公府的門,才悄悄“呸”了聲,嘀咕道:“沒爹沒娘的破落戶,還想嫁三鼎甲的新貴不成?”
正叨叨咕咕,便聽一旁的轎中傳來清冷的聲音:“按本朝律令,誹謗他人者,輕則掌嘴二十,重則連坐滿門。”
媒人驚異地轉過頭,打量著這頂簇新的小轎,不知里頭是哪位貴人。
轎子落了地,隨即兩根溫潤的手指挑開布簾,一位朱袍墨帶的年輕郎君躬身邁下轎來。
這年輕人算不上十分俊美,但勝在白凈挺拔,氣質清冽干凈,一看就知是飽讀詩書的清正之人。
媒人識人無數,一眼就認出了他簪著銀葉絨花的烏紗帽,和那一身只有進士前三才有資格穿的紅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