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王府的宮人侍從都訓練有素,不該看的絕不多看,不該問的絕不開口,她這才找回一點前世以色侍人的厚顏。
遑論她如今是正經的女主人,慢慢也就坦然了。
辰時,虞靈犀梳妝打扮畢,換了身莊重的褕衣,金釵花鈿交相輝映,與寧殷一同乘車前往太廟祭拜。
禁軍負責護送開道,而虞辛夷則率著百騎司守護在輿車兩側。見到妹妹被照顧得服服帖帖的,臉上的嬌艷更甚往昔,這名英姿颯爽的女武將眼中流露出贊許的笑意。
“阿姐,薛岑如何了?”
上車前,虞靈犀借著與姐姐打照面的機會問了句。
“今早吐了一次血,不過沒死,虞煥臣和太醫日夜輪值為他診治呢。”
一說到這事,虞辛夷便滿肚子氣,“那二傻子將所有罪責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咬死下毒之事皆是他一人所為,一心求死謝罪。手無縛雞之力的薛二郎殺人,誰信?這種時候還在為真兇開脫,真不知腦袋里裝的什麼。”
虞靈犀壓了壓唇線。
她知道,從薛岑飲下那杯毒酒開始,他就沒打算活下去。
奪妻之恨的情殺與行刺皇子是兩碼事,前者只需一人償命,而后者則會殃及滿門。
薛岑是想用自己的死,來保全薛家上下。他總天真地以為,世間會有兩全其美的法子。
“歲歲這小眼珠亂轉,又在想什麼?”
輿車一沉,是身穿檀紫王袍的寧殷坐了上來。
虞靈犀回神,抬眸笑了笑:“天有些陰沉,不知會否下雨。”
浮云蔽日,風吹得輿車垂鈴叮當作響。
寧殷掀開眼皮,隨即勾了勾唇線:“是嗎?本王瞧著,陽光挺耀眼。
”
虞靈犀看了眼宮墻外晦暗的天色,好笑道:“又哄我了,陽光在哪兒?”
寧殷沒說話,看了她許久,而后抬指,隔空點了點她明媚的眼眸。
眼睫輕抖,盛著碎光,恍若星河流轉。
太廟莊穆,排排靈位如山林兀立,明燈如海,映出寧殷波瀾不驚的冷淡臉龐。
他對這些東西表現不出絲毫的敬畏,睥睨靈牌時,甚至帶著些許散漫的譏嘲。
若不是為了向天下詔告虞靈犀是他的妻,為了讓百官于她裙裾下匍匐叩拜,寧殷約莫都懶得賞臉涉足此地。
在太廟走了個過場,輿車便啟程回宮。
按照禮制,廟見禮后,王妃還需去長陽宮拜見皇帝。
“老皇帝會享受,御花園和蓬萊池春景都不錯。”
寧殷卻道,“歲歲若無事,可去那處轉轉,長陽宮就不必去了,不干凈。”
敢嫌惡皇帝居所不干凈的人,寧殷是第一個。
“你不入宮了麼?”虞靈犀忙問。
“這麼舍不得為夫?”
寧殷似是極慢地笑了聲,嗓音優雅低沉,“去抓魚,只能委屈歲歲自己消遣會兒了。”
那魚,自然是漏網之魚。
薛嵩麼?
想了想,虞靈犀勾了勾寧殷的手掌,含笑道:“夫君,我和你說件事,你別生氣。”
寧殷乜過眼來,眸色幽深平靜。
虞靈犀總覺得寧殷定是知曉她要說什麼了,這雙漂亮清冷的眼睛,總能望穿一切心思。
“如果可以,我想讓你饒薛岑一命。”
她眸光清澈,還是坦然地說出了口。
寧殷挑了挑眼尾,無甚表情道:“歲歲該知曉,我并非大度之人。”
“因為知道,所以才不想有任何瓜葛。可薛岑若以死成全一切,便將永遠橫亙回憶之間,或許多年之后,我仍會記得他飲下的那杯毒酒。
”
虞靈犀借著袖袍的遮掩,捏著他的手指道,“我不想這樣。”
她與寧殷之間,無需任何人成全。
而利用薛岑癡傻的真兇,也不該逍遙法外。
寧殷反手扣住她的指尖,不說行,也不說不行。
“這金鈴聲好聽嗎?”
他問了個毫不相關的問題。
虞靈犀愣了愣,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華蓋下兩串細碎的金鈴隨著輿車的行動輕輕晃蕩,發出悅耳的聲響。
她彎了彎眼睛,柔聲道:“好聽的。”
寧殷一副高深莫測的正經模樣,緩緩瞇起眼眸,不知在盤算什麼。
“日暮前,我來接你。”下車前,他道。
……
寧殷換乘馬車,去了一趟大理寺。
處理公務的正殿之中,一個滿手臟兮兮的男人縮在角落,呆呆摳著手中的木頭人。
安王在皇子中排行第三,是個十足的傻子。
去年太子逼宮,靜王以雷霆之勢肅清朝堂,皇帝大概覺察出什麼,便將這個傻子三皇子一同封王賜爵,遷居宮外王府。
三皇子算起來也有二十四五歲了,卻還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般纖弱,臉頰瘦瘦的,看上去有幾分陰柔女氣。
他笨手笨腳的樣子,突然被“請”來這個陌生的地方,看起來頗為膽怯茫然,指甲里摳得全是木屑,鮮血淋漓。
寧殷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擺弄木頭人,半點焦躁也無。
“三皇兄送來的新婚賀禮,本王收到了。”
他淡淡道,“現在,該本王還禮。”
“你是誰?”三皇子好像不明白他的話,略微偏了偏頭。
他的眼睛很黑,黑到幾乎沒有光澤,整個人呈現出木偶泥人般的傻氣。
“你手中的木人不好玩。”
寧殷叩了叩指節,“本王送你一個會動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