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淺動,月影扶疏,桃花飄飄蕩蕩墜落在地,被汩汩蜿蜒的粘稠染成詭譎的鮮紅。
寧殷蹙了蹙眉,嫌惡地拭去手上沾染的一點血漬,睨向墻角四肢俱斷的刺客。
這是十名頂尖刺客中唯一的活口,卻也和死了差不多。
那刺客斷線木偶般癱坐在尸堆中,口鼻溢血,卻仍笑得張狂。
“死到臨頭了,還囂張什麼?”
沉風嘀咕著,走向前道,“喂,你笑什麼?是不是還有什麼詭計?”
刺客嗬嗬兩聲,然后忽的噴出一口血箭。
血沫飛濺,有什麼畫面在寧殷腦中飛速掠過。
鮫綃榻上,有誰一口黑血噴出,染透了他雪色的衣襟。
歲歲。
心口刺疼時,他茫然踉蹌了一步。
“殿下!”
折戟下意識想攙扶他。
寧殷卻是自己穩住了身子,壓下喉間涌上的腥甜。
猜到什麼,他徑直越過侍從,翻身上馬時,手中短刃狠狠刺入馬臀,就這樣帶著一身血氣朝虞府疾馳而去。
“我曾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我因此而死,留你一個人孤零零活在世上。”
是夢嗎?
如果只是夢,為何他的心會這麼疼。
如果不是夢……
馬匹吐著白沫嘶鳴,人立而起,寧殷看到了領著一隊侍衛準備出門的虞靈犀。
兩人隔著幾丈遠的距離對視,一時悄寂無聲。
“寧殷!”
看到他安然無恙地出現在自己面前,虞靈犀眼眸一亮,長松了一口氣。
但緊接著,她的心又提了起來。
因為寧殷的臉色實在太糟糕了,面頰在暗夜中近乎蒼白,下頜上濺著血珠,雙目深陷,是這輩子從未有過的蒼冷沉重。
他的眼睛那樣黑,蘊著暗色的紅,虞靈犀一時看不透他眼底翻涌的情愫是什麼。
她擔憂地小跑過去,仰首道:“你沒事吧?我方才聽說薛家買通刺客……”
話未說完,寧殷已翻身下馬,高大的身影將她整個兒罩在其中。
他垂眸盯著虞靈犀的面容許久,而后抬起擦拭干凈的手指,如同確認什麼般,輕輕碰了碰她的嘴角。
“寧殷?”虞靈犀疑惑。
寧殷卻是低低笑了起來,沾著鮮血的笑靡麗瘋狂。
“是暖的啊。”
他撫著虞靈犀的臉頰,露出滿足的神情。
“寧殷。”
虞靈犀順勢握住了他的手指,讓他更直觀地感受自己的體溫,輕輕問道,“你怎麼了?”
墻下的燈影搖晃,寧殷的眼中吞噬著光。
“我夢見你躺在黑屋的冰床之上,不會笑,不會說話。我觸碰你的臉頰,卻只有僵硬的冰冷。”
寧殷的嗓音一貫低沉好聽,優雅而偏執,“我的歲歲,怎麼可能變成那副樣子。”
虞靈犀心臟一緊,像是被人猛擊一拳,漫出綿密的疼。
第87章 浮現
寧殷和虞靈犀不太一樣。
許是巧合,又或許因為薛家故技重施的緣故,才促使他夢見了上輩子的零碎片段。
這實在是匪夷所思。
但歷經重生后的種種,再匪夷所思的事也不過是久別重逢。
虞靈犀有很多話要說,她獨自背負著這個秘密走了太遠太遠,不曾有過盡情傾訴的機會。
可話涌到嘴邊,卻只化成一聲撲哧的輕笑。
“那只是一個噩夢。”
她牽著寧殷微涼的手掌走到無人的角落,輕輕重復了一遍,“只是夢,寧殷。”
夜風中花香沉浮,虞靈犀的眼睫上掛著一點濕,卻笑得溫暖而明麗。
“是個十惡不赦的夢。”
寧殷的視線落在虞靈犀淺紅的眼尾,半晌,柔聲道:“懲罰我吧,讓我痛一點。
”
仿佛只有她賜予的疼,才能蓋過夢醒時心尖的痛。
虞靈犀該懲罰他什麼呢?
告訴他前世自己死在他榻上,然后看著他發瘋自虐嗎?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大婚在即,該嘗嘗甜頭了。
于是她踮起腳尖,拉下寧殷的頸項,墻上一高一矮兩道影子便重疊在一起,鼻息交纏。
她閉上眼睛,艱難碰了碰寧殷的唇。
他的唇那樣冷,沒有一點活人的熱度。虞靈犀貼得更緊些,小心地含住他的上唇,渡去最柔軟的暖意。
寧殷打開眼睛,幾乎是猛然撞吻回來。
他漆眸噙著繾綣的笑意,亮晶晶的,可唇舌卻野蠻得像是要讓人窒息。
侍衛還在遠處候著,虞靈犀憋紅了臉,背脊抵在粗糲的墻上,難受得下意識要推他。
可他的臂箍得那樣緊,指節泛白,虞靈犀的手抬在半空中,最終只得輕輕落下,如同他往常撫貓一般,改為輕撫他的背脊。
花香伴隨著鮮血的艷,盛開在這個安靜的春夜。
不知過了多久,寧殷漸漸溫和了下來,垂下眼瞼,在她下唇輕輕一咬。
虞靈犀緊緊扶著他的手臂,呼吸急促得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好受些了,小瘋子?”
寧殷撫她的臉頰,除了眼中染著幾分欲,臉色已恢復如初。
“你看,噩夢總會醒的。”
她擁著寧殷的腰,聲音比二月的風還要輕柔,“我們還有很多個明天。”
許久,寧殷慢悠悠應了聲:“嗯,每天都換種疼法。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歲歲的身上。”
很好。
虞靈犀只能紅著耳根安慰自己:有心情開始耍瘋,看來就是恢復正常了。
小瘋子恢復正常的時候,便是薛家和他幕后之人覆滅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