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岑歉意地笑笑,從袋中夾出兩顆椒粉甘梅,置于面前的琉璃酒杯中。
虞靈犀恍了恍神,這麼多年了,薛岑竟然一直隨身攜帶著她喜好的東西。
不過今日既是要分道揚鑣,他此舉是否太過親昵多余了?
正想著,薛岑將那只雕龍紋的琉璃杯推至她面前,笑了笑:“二姑娘,請。”
他率先端起自己的那只鳳杯,鄭重一舉:“這一杯,敬過往兩小無嫌。”
說罷頓了頓,仰首一飲而盡。
薛岑本就端正克己,從不酗酒,飲得急了,嗆得他眼角濕紅。
他攔住想要勸解的虞靈犀,又斟了一杯道:“這一杯,敬未來春風萬里。”
虞靈犀總覺得,此刻他的眼底藏了太多東西,仿佛要溢出來似的。
她按捺心底的遲疑,面不改色地端起自己面前那只龍紋琉璃杯,與薛岑遙遙一舉。
小廝端著酒壺,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虞靈犀緩緩靠近唇瓣的杯沿上。
虞靈犀幾不可察地抿了抿唇,眼底映著酒水的波紋,浮光掠影。
在杯盞即將觸碰嘴唇的一刻,虞靈犀微微一頓。
繼而薛岑忽的伸手過來,奪走了她手中的那杯酒,仰首一吞而下。
虞靈犀阻止不及,那名小廝也因驚愕而僵愣在原地。
趁著監管他的小廝沒反應過來,薛岑紅著眼嘶聲道:“酒里有毒,別碰!”
須臾一瞬,那名小廝回過神來。
知曉壞事,他轉身欲跑,卻被趕過來的虞煥臣一掌擊翻在地。
這名小廝身手極為了得,一骨碌爬起來,迅速踩著假山攀上圍墻,朝外邊逃了。
虞煥臣欲追,又擔心水榭中的情況,遲疑了一瞬,還是將追擊的任務交給青霄等侍從,自己大步朝薛岑走去。
“把地上的琉璃杯收好,去叫太醫!快去!”
想到什麼,虞靈犀眼中的詫異漸漸變成驚駭,向前一步道:“我那杯酒里有‘百花殺’是不是?快吐出來!”
“來不及了。”薛岑只是輕輕搖首。
從阿兄故意拿虞靈犀和靜王的婚事反復刺激他開始,他便有了懷疑,被至親背叛的絕望擊破了他殘存的希冀。
他沒有別的辦法,與其換別人來對付虞靈犀,不如他自己冒險一趟。
薛岑眼角微紅,撐起一個溫和的笑來:“若不這樣,我沒機會將消息告知你。”
虞靈犀一時無言。
作為前未婚夫,薛岑此番登門有些突兀。
若是在上輩子,虞靈犀或許沒什麼心防。
她應約見面,只是想著薛家如果像前世那樣,借薛岑的手來害她和寧殷,她便可順勢而為揪住薛嵩用“百花殺”殘殺異己的把柄。
可她沒想到,薛岑竟會傻到自己吞下那杯毒酒。
虞靈犀被虞煥臣攙扶住的薛岑,勉強保持鎮定:“兄長,給他催吐。”
“阿岑,吐出來!”
虞煥臣面色冷峻,伸指按壓薛岑的腹部穴位催吐,可根本來不及。
沒人比虞靈犀更清楚百花殺的藥性有多狠。
“不……不必管我。”
薛岑抓住虞煥臣的手,抬頭看向虞靈犀,倉促道,“他們做了兩手準備,在婚宴儀賓中亦埋了刺客,欲行刺靜王!此番我失敗,打草驚蛇,他們的行刺計劃必將提前……去幫他吧,快去。”
薛岑的眉眼溫潤依舊,只是多了幾分從容的決然。
虞靈犀后退一步,以眼神拜托兄長處理眼前之事,而后飛快轉身跑去。
夕陽收攏最后一絲余暉,薛岑微紅的眼中湮沒著寧靜。
“幸好……”
幸好這一次,他沒有來遲。
……
馬車自靜王府而出,朝永樂門行去。
案幾上熏香裊散,寧殷屈指抵著額頭閉目小憩,垂下的睫毛在眼睫下投下一圈陰影。
他極少做夢,這兩天卻反復夢見自己走在一條悠長的黑色密道中,像是永遠沒有盡頭。
但這一次,他觸碰到了終點。
像是一扇門,用力推開,幽藍的微光迎面而來。
是一間狹窄的斗室,螢藍的光的便是從斗室中的冰床上散發出來。而那藍光的中心,安靜地躺著一位烏發紅唇的美人。
“靈犀。”
寧殷審視著冰床上熟睡的美人,伸手去觸碰她僵硬的嘴角,卻只碰到了一片冰冷。
心臟驀地劇痛。
察覺到什麼,屋檐上的灰隼驟然撲飛,尖利的隼鳴伴隨著破空的凌寒聲刺破夜空。
寧殷倏地睜眼,略一側首,森寒的刀刃便迎面刺過來。
冷光映在眸中,一片霜寒。
片刻,行刺的儀賓手臂傳來一聲毛骨悚然脆響,繼而刺進馬車中的那柄刀刃飛出,貫穿了他的喉嚨。
刺客眼中還殘留著不可置信,如破布娃娃般,晃蕩蕩被釘在了坊墻上,綻開一片血花。
“總算上鉤了。”
隱藏在暗處的沉風松了口氣,又曲肘頂了頂身側的折戟,“殿下為何不在王府里處置這群刺客,而要費力將他們引來此處。”
折戟看了眼巷中的刀光劍影,只說了一句:“因為王府明天大婚。”
殿下是絕不會允許這些雜魚將王府的磚瓦染臟,他要干干凈凈地迎娶虞二姑娘。
“上。”
折戟反手取出背負的重劍,瞧準時機率先沖了出去。
墻頭的桃花灼然綻放,一片粉紅霞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