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寧檀赤足踩在地磚上,整個人凍得哆哆嗦嗦,神情哀戚道,“求父皇給兒臣一個當面悔過的機會!若百官依舊覺得兒臣德不配位,兒臣……甘愿將儲君之位讓賢!”
虞辛夷極輕地嗤了聲。
她看著以額觸地,涕泗橫流的太子,心道:他這是唱的哪一出?
席上的虞淵亦是面色凝重,遠遠觀望。
皇帝面色緩和了些,道:“知錯能改,罪不至死。有什麼話,你便說吧。”
寧檀從宮婢托盤中取了一杯酒,起身道:“天昭七年,父皇立孤為太子。為儲君六年,毫無建樹,不曾碰過一次奏折,不曾理過一次政務……”
這番話,實在不像是昏庸好色的太子能說出口的。
虞辛夷皺眉,她感覺不太對勁。
果然,下一刻,寧檀抬手轉身,指尖直指座上天子,哀戚的面容呈現出壓抑到極致的扭曲:“……那是因為,孤的父皇——當今天子,將他兒子防賊一樣防著!他需要的不是一個太子,而是一個傀儡,一具言聽計從的雕塑!”
太子瘋了,竟敢當眾辱罵皇帝!
滿座嘩然色變。
“您為什麼不聽兒子解釋?為什麼?”
寧檀面色通紅,攥著杯子怒吼,“為什麼啊!”
皇帝剛緩和的臉色又倏地繃緊,額角青筋突起道:“太子,你魔怔了!”
“是,是!那也是被您逼的!您不許兒子染指皇權,又不許兒子無能好色,太子之位說給就給說奪就奪,做您的兒子真的好難、好難啊!”
寧檀笑了起來,嘶聲道,“在您眼里,我不是太子。我就是一條你高興時施舍,不高興時一腳踢開的狗!”
嘩啦一聲玉器碎裂的聲響,寧檀狠狠摔碎了手中的酒盞。
離皇帝最近的王令青率先發難,繼而是云麾將軍李冒與兵部侍郎劉烽領著甲衛一擁而進!
利益之下,沒有絕對的忠誠。
對于貪心不足之人來說,助太子繼位后“封王封侯”的承諾,足以驅使他們做任何事。
碎玉飛濺,映著滿殿寒冷的刀光劍影。
七皇子府。
地上橫七豎八躺了六七具尸首,有宦官,亦有宮婢,都是東宮或是宮里安插進來的細作。
此時俱是身體扭曲地躺在血泊中,被滅了個干凈。
他們背后的主子都活不過今日了,這些礙事的老鼠自然也不能留。
寧殷吩咐:“清理干凈。”
尸體被拖走,幾盆水潑下,不稍片刻,階前锃亮如新。
侍從接了密信,快步穿庭而來,稟告道:“殿下,東宮已有動作,沉風等人亦準備妥當,咱們是否……”
寧殷坐在獸爐邊,仔細將手擦干凈。
直至冷白的指節都擦到發紅,熏去滿身血腥味,方倚在窗邊書案上,把玩著手中玲瓏妙曼的黑色玉雕,一寸一寸,輕輕摩挲。
“收網不可操之過急,等著。”寧殷道。
他剛在宮中站穩腳跟,麾下除了假死混入禁軍中的沉風和李九,能用的人十分有限。
何況既然是回來復仇,自然要等里面君臣反目、父子相殘,慘慘烈烈死得差不多了再登場。
“殿下,還有一事。”
“說。”
“屬下依照計劃讓虞府的馬車壞在半路,且命人堵了街道,可還是未能阻止虞大將軍……”
侍從躬身,滾了滾喉結,方低聲道,“他孤身策馬,進宮去了。”
摩挲玉雕的手一頓。
寧殷睥目,俊美蒼白的臉逆著冷光,重復道:“哦,進宮去了?”
他明明是輕描淡寫的語氣,那侍從卻背脊生寒,忙跪伏道:“屬下失職!可否要將計就計脅迫虞將軍,讓他里應外合……”
“不必。”
虞淵是個一根筋的武將,雖然迫于皇帝的打壓猜忌,不得已暗中給了自己些許便利,但并不代表他會認同自己那些瘋狂血腥的想法。
除非……
寧殷望著掌心的美人玉雕,指腹碾過纖毫畢現的眉眼。
……
虞靈犀坐在花廳中,眼皮直跳,總覺得心神不寧。
“歲歲?”
虞夫人連喚了好幾聲,虞靈犀才回過神來,笑笑道:“阿娘,什麼事?”
蘇莞有些擔心,拉住她的手道:“阿娘是問你,陪嫁過去的禮單可有要修改之處?”
虞靈犀掃了一眼那燙金的冗長紅禮單,眼睫垂了下去:“都聽阿娘的。”
虞夫人何嘗看不出女兒的心事?
女兒與薛二郎兩小無猜,可到底只有兄妹間的濡慕,并無男女之情,卻偏偏被一道賜婚的旨意綁在一起。
聽丈夫說,歲歲原有機會逃走的。但為了顧全大局,亦是為了這一大家子人的安危,她依舊選擇了乖乖回家。
她這個做阿娘的,如何不心疼呢?
嘆了聲,便聽門外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
和平日父子歸府的動靜不同,這陣馬蹄凌亂且倉促,來來往往紛雜得很。
虞煥臣已經換上了甲胄,風塵仆仆地推門進來,帶起一陣冷冽的寒風。
“歲歲,你和母親還有阿莞待在家中,無論是何動靜都不要出門。”
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啞沉,全然沒有了平日的爽朗。
虞靈犀安撫好阿娘和嫂子,剛追出去,便見虞家軍麾下的幾名心腹將領已整裝待發,正在商議著什麼。
“……皇上將軍權一分為三,現在咱們想調兵勤王,還需要聽戶部和太監的指令,這如何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