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殷笑著將一支溫涼的物件插在她的發髻上,順手調整了一番角度,啞聲近乎瘋狂道:“我這條命賀你新婚,如何?”
虞靈犀怔愣,不敢去摸他插在髻間的是什麼物件,不敢回應。
“衛七。”她凝眉,喚了他們之間最熟悉的稱呼。
“不可以嗎?”
昨天的傷裂開了,他掌心鮮血淋漓,便用干凈的袖子給虞靈犀擦了擦鬢邊沾染的血色,低聲道,“反正這條命,也是小姐撿回來的。”
“你不會死的,不可以死。”
虞靈犀睫毛簌然一顫,隨即更堅定地抬眼,“因為你是寧殷,是我認識的強悍聰明、無堅不摧的寧殷。”
我曾許了你四個愿望。
虞靈犀在心里道:一為待你如客卿,竭盡所能提供藏身庇護;二為七夕祈愿,許一個“事事如意,歲歲安寧”;三為許你暫不婚嫁,守著虞府度過余生;四為……
四為允你從虞府帶走珍愛一物,你帶走了我。
虞靈犀在心里說了聲“抱歉”,后兩個愿望,她要食言了。
她的重生改變了宿命的航道,一切朝著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
大業未成,虞家與寧殷的關系一旦擺在明面上,于兩家而言皆是滅頂之災。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穩住父兄韜光養晦,將寧殷送回他應有的軌跡。
直至他如前世那般無牽無掛,所向披靡,將天下江山踩在腳下。
朝陽自屋脊升起,驅散一室陰暗。
虞靈犀眼中泛著粼粼的光,終是盈盈一福,一禮到底。
再起身時,她眸中一片溫柔的寧靜。
“再見,衛七。”
她告別的笑顏美麗如初,后退一步,朝門外走去。
指尖觸及門扉時,身后驟然傳來了低啞的咳嗽聲,像是悶在喉中,要將臟腑咳出來似的。
虞靈犀沒有回頭,她不能回頭。
青嵐已經安排好一切,等候在廊下。
她仿佛用盡了全部力氣,朝青嵐走去,倦怠道:“回去吧。”
門關攏,將房間分成涇渭分明的光與影。
劇烈的咳嗽過后,寧殷才慢慢直起身子,寡淡的唇色染上了些許血氣。
“裝可憐已經沒有用了,是嗎?”
他身形浸潤在陰影中,望著門扉外消失的陰影,頗為失望地“嘖”了聲。
若是以往,小姐定會皺著眉跑回來,又心疼又著急地嘟囔一句:“怎麼搞成這樣了啊?”
寧殷扯了扯嘴角,而后忽地皺眉,喉間涌上一股腥甜。
他咽了回去,抬指漠然拭去唇角的嫣紅。
人都不在了,示弱又有誰心疼呢?
大概有了那口血的滋潤,他蒼白的臉色也漸漸有了些許人氣,唇色浮出艷麗的緋紅,整個人俊美昳麗得不像話。
歸鳥倦林,他的靈犀鳥兒還是跑了。
沒關系,他說過的:若鳥兒有朝一日厭倦了他這根枝頭,他便搶一片天空,將她圈養起來——
用鏈子拴著,便是她用溫聲軟語婉轉哀求,也絕不松手。
寧殷冷然低笑。
他一點也不會可憐她,誰叫他是天生的壞種呢?
……
一路上,青嵐都在擔憂虞靈犀的狀態,欲言又止。
初秋的太陽明亮炙熱,虞靈犀卻感覺不到絲毫溫暖光亮。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驛館的,隱蔽的后門外,虞煥臣幾乎立刻起身,朝妹妹奔赴而來。
“歲歲!”
虞煥臣的聲音有擔心,亦有釋然。
他披著滿身冷露,連眼都不敢眨一下,在此處守了整整一夜。
他眼睜睜看著夜里那批刺客殺回來試探寧殷,可按照約定,卻不能出手暴露。
虞煥臣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那半宿的。
他懊惱煎熬,無數次后悔不該縱容妹妹離府,不該心軟答應許她兩天時間告別。他既擔心歲歲受傷害,又擔心她沖動之下不會回來了,那整個虞府將面臨前所未有的災難。
可歲歲回來了,哭著回來的。
“兄長。”
虞靈犀只叫了兩個字,便哽住了嗓子,忍了一路的眼淚終于淌了出來。
她加快腳步,不管不顧地撲進兄長懷中,像是溺水之人急切地尋找一根浮木,很輕很輕地問:“兄長,我有些難受。是不是我這一輩子……再無生趣了?”
“不會的。”
虞煥臣揉了揉妹妹的發頂,卻摸到一根陌生的、帶著血漬的簪子。
他自然地別過目光,低聲安慰:“歲歲以后還會遇見很多有趣之人,快樂的事。會開開心心,幸福到老。”
“是麼?”虞靈犀笑笑。
可她總覺得自己的兩輩子,已經像從驛館到后門的這條路一樣,走到頭了。
虞煥臣早準備好了一輛低調的馬車,將妹妹送回府邸。
虞靈犀想,自己此時的臉色定然很差,因為嚴厲剛毅的父親一句責備之言都沒有,只溫和喟嘆道:“回來就好。乖女,回房好生歇息。”
沒人知道這兩日里,虞家頂著怎樣的壓力。
虞靈犀回了自己的廂房,在榻上坐了一會兒。
她想起了寧殷插在她發間的那物件,不由尋來銅鏡,將那東西小心取下來一瞧,才發現是支打磨得水滑的白玉螺紋瑞云簪。
不,說是白玉簪有些不太準確。
玉身底色的確是上等的極品白玉,卻偏偏在云紋上暈開一抹紅霧般瑰麗的血色,雅而不素,艷而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