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靈犀唯恐冷落了他,剛要抱著紙燈過去,便聽虞煥臣“咦”了聲,笑道:“那不是阿岑麼?”
虞靈犀腳步一頓,順著兄長的視線望去。
只見畫橋下人群擁擠,兩名騎在馬上的錦衣公子堵在道旁,行動不得。
白衣玉帶、面上不見絲毫焦躁的,正是薛岑;而他身邊唇紅齒白的錦袍少年,則是許久不見的南陽郡王寧子濯。
虞辛夷壞心頓起,抓起一張紙揉成團,朝畫橋下擲去。
剛巧砸在寧子濯的懷中。
寧子濯正堵得慌,氣呼呼地抬起頭來,一見到橋上的虞辛夷,緊皺的眉頭霎時撫平松開,抬臂晃了晃手中的折扇高聲道:“虞司使!”
薛岑順勢抬頭,自然看見了畫橋上抱著紙燈的虞靈犀,不由眼眸微亮。
憑欄而望的寧殷瞧見了薛岑,眸色漸沉,扯著嘴角嗤笑一聲。
“我下去一趟。”
虞辛夷將祈愿的筆交到虞靈犀手中,眨眨眼,負手下樓去給寧子濯見禮了。
不一會兒,薛岑自樓下上來,朝虞靈犀道:“二妹妹。”
“岑哥哥。”虞靈犀沒想到他會上來,回了一禮。
廊下。
寧殷看著互相寒暄的兩人,面無表情地捻起碗底半化的冰塊,送入嘴中。
礙眼。他嗤道。
虞靈犀與薛岑說了會兒話,便去畫橋上,一同幫著唐不離燃祈愿燈。
滿街繾綣的燈火忽的刺眼起來。
太礙眼了。
寧殷慢慢地,將冰塊咬得咔嚓作響。
他瞇了瞇眸子,低頭掃了眼自己素白的衣裳,隨即擰眉。
這顏色的衣裳若染上血,恐會敗了虞靈犀的興。
又捻了塊冰放入嘴中,寧殷不疾不徐地叩著手指。
他不殺薛岑,這世上有的是誅心之法。
只是不知這份兩小無猜的情義,在薛家利益面前,能算得了什麼呢?
……
虞靈犀從樓上下來,找到廊下的寧殷。
他仍是最初的姿勢坐著,眸子隱在竹簾陰影下,手邊的冰碗已經空了。
“衛七!”
虞靈犀小跑過來的,喘著氣小聲道,“你猜我方才去哪兒了?”
寧殷乜了她一眼,眸子里的溫度淡去了。
憑著雕欄許久,似笑非笑道:“我對‘小姐和別的男人去哪里耳語’這等瑣事,一點興趣也沒有。”
虞靈犀怔神,失笑道:“你想什麼呢?”
寧殷慢慢的:“在想一些能讓我自個兒高興,小姐卻不高興的事。”
虞靈犀笑了聲。
她彎了彎眼睛:“你隨我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寧殷依舊看著她,似是想看穿她的靈魂深處。
“快呀!別讓兄長發現了。”
虞靈犀又輕輕催了聲,燈火映得她的眼睛美麗而明亮。
寧殷這才起身,跟著她提裙的小碎步,拾階而上。
望仙樓頂層是一座四面透風的小閣樓,常做書生才子登高望遠之用。
因此時風大夜寒,閣樓中并無其他人,唯有一燈相伴。
“這是我方才找到的地方,視野極佳。”
虞靈犀笑著,伸手將窗扇推開,霎時夜空如黛,漫天星垂,京城燈火蜿蜒的夜景盡收眼底。
那光撲入寧殷眼中,令他晃了晃神。
他緩步走到窗邊,與虞靈犀并肩俯瞰,衣料在呼呼的風聲中彼此摩挲,撫平滿心燥郁。
“小姐方才消失那麼久,就為了找這處?”寧殷挑眉。
“不然呢?”
虞靈犀道,“我可是爬了整整五樓,才找到這麼一處沒人的地方。
”
“為何?”寧殷盯著她問。
“什麼‘為何’?”
虞靈犀伸手將鬢邊吹散的頭發別至耳后,輕輕一笑,“我不是應允過,會帶你來放祈愿燈麼?樓下那麼多人瞧著,不方便。”
說話間,她拿出早準備好的筆墨和紙燈,擱在窗欞處。
她落筆,在紙燈上寫下娟秀的一句:事事皆如意。
而后將筆遞給寧殷,趴在窗臺處撐著下頜:“你也寫,興許就實現了呢?”
寧殷不信鬼神,這些幼稚的東西在他眼里不過是嗤之以鼻的玩物。
但他接過了那支帶著虞靈犀體溫的筆,在天燈另一側的空白處,筆走龍蛇。
虞靈犀看著他浸潤在燈火中的俊美側顏,只覺恍如隔世。
上輩子,她想和寧殷看一場花燈,可惜不曾實現。
萬幸今日,她終于圓了這個小小的缺憾。
視線下垂,落在寧殷剛寫好的那行濕漉漉的字上。
不由微微一愣。
他寫的并非什麼煞氣之言,只是筆鋒錚然的一句:歲歲常安寧。
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話,因為包含她的小名與他的姓氏,而顯得不平凡。
見她出神,寧殷擱筆道:“小姐對我的字,可還滿意。”
虞靈犀斂神,頷首贊道:“字如其人,自是滿意。”
兩輩子,寧殷的字都極好看。
寧殷極低地哼笑了聲:“小姐這嘴,到底是夸我呢,還是夸字?”
“衛七你看,這世上總有能讓我開心,也能讓你開心的事,不是嗎?”
虞靈犀點燃紙燈,笑意便在繾綣的火光中暈染開來。
閣樓風大,她險些扶不住紙燈。
寧殷抬手從兩側伸來,替她穩住了即將傾落的天燈。
手掌相疊,陰影籠罩,虞靈犀被整個兒圈在寧殷懷中,感受他輕穩的呼吸拂過耳畔……
不由指尖一哆嗦,天燈脫手,搖搖晃晃朝夜空中飛去。
身后之人順勢將手擱在了窗臺上,依舊以圈禁的姿勢貼著,沒有半點松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