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檀失魂落魄地上了輦車,朝坤寧宮匆匆行去。
偏殿,皇后正在閉目養心。
聽太子進殿問安,她眼也不抬道:“不是讓太子在東宮待著麼?”
“母后,您幫幫兒子!”
寧檀惶然下跪,如兒時般拉著皇后的衣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影衛所的事,本宮已經知道消息了。你身為儲君豢養私兵,本就犯了忌諱,為今之計便是將后事料理干凈,莫留下把柄。”
皇后閉目平淡道,“回去吧,最近不必來問安了。”
“母后,兒臣是太子,并非囚徒,幽居東宮與廢太子何異?”
寧檀心懷不甘,說到激動處已是口不擇言,“即便那麼多傳言說您非我生母,挑撥我們母子關系,兒臣都不曾相信過……就算全天下都不幫兒子,您也不能坐視不理啊。”
皇后轉動佛珠的手一頓,睜開眼來。
那空洞的眼神投向太子,喚了聲:“崔暗。”
崔暗會意,向前幾步,站在抽噎著的寧檀面前。
寧檀還未反應過來,便見一個巴掌重重甩在了他臉上,將他打得腦袋一懵。
寧檀不敢置信,這個閹人竟然打了他。
他就像一個丟了玩具的稚童,迫不及待地找母親哭訴,換來的卻是毫不留情的巴掌。
“太子失言了。”皇后審視他,淡淡道。
她看兒子的眼神始終是平淡冰冷的,似乎與看宮人奴婢沒有任何區別。即便掌嘴教育,她都不愿親自動手。
寧檀捂著臉,仍是僵直的。
有什麼陰暗的東西被打醒了,在他心里瘋長肆掠。
母后……真的是他的親生母后嗎?
……
虞靈犀用過早膳,感覺傷口不那麼疼了,便試著下地走走。
青樓夜里最是熱鬧,白天倒是甚為安靜,剛過辰時,只聞樓上雅間傳來幾聲意興闌珊的琵琶曲。
推門出去,只見走廊盡頭的茶閣中,寧殷一襲淡衣憑欄而坐,正側首望著窗外,饒有興致地看著什麼。
他身側站了兩個人,一個臉上有燙傷疤痕的,虞靈犀認識,正是欲界仙都黑市里的藥郎,應是寧殷找來為她解毒的。
另一個是位高大沉默的男人,背著一把半人高的重劍,站在陰影里沒聲沒息。
見到虞靈犀過來,兩人朝她微微頷首致意,便退出去了。
“在看什麼呢?”
虞靈犀輕步過去,沒有過問寧殷身邊為何會出現這麼多奇怪的人。
寧殷隨手往案幾一端點了點,示意虞靈犀坐下。
虞靈犀依言落座,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只見庭院中,一位花娘與恩客纏綿相擁,依依惜別。
那花娘不過十五六歲,面容姣好,鬢發松散,恩客卻是個穿著半舊儒服的窮酸書生。
書生匆忙穿衣系帶,道:“鶯娘,這次的銀子也先賒著……”
“我的心意你還不知麼?說這話,便是看輕我了!”
花娘眸子一瞪,咬著唇推他,“快走吧,別讓龜公發現了!”
書生從懷里摸出一截扎好的斷發,交到花娘手中,這才從后門溜走了。
花娘手捧那縷頭發,在庭中站了許久,才依依不舍地回房去。
虞靈犀將視線收回,便見寧殷執著杯盞嗤道:“本就是拿錢辦事的關系,卻自愿做虧本的買賣,可笑不可笑?”
虞靈犀翹了翹嘴角,想想道:“這有何可笑的?花娘與恩客在沒動心之前,自然是各取所需,但喜歡一個人之后,便不再是買賣了,只憑真心換真心。
”
想起花娘的癡情,她忍不住輕嘆:“大概感情之事,本就不計較利益得失吧。”
寧殷抬眸看她。
看了許久,方淡淡重復道:“喜歡一個人,便不再是買賣了?”
虞靈犀回望著他,點點頭。
難道不是這樣麼?這句話沒錯呀。
“我留在小姐府邸,乃是各取所需。但昨日出手夷滅刺客,卻全然是虧本買賣,于我并無利處……”
寧殷晃了晃茶盞,若有所思道:“小姐覺得,我這算是什麼?”
窗外一縷晨光灑入,落在他漣漪起伏的杯盞中,折射在他眼里
于是那雙墨色的眼睛也泛起琥珀金的光澤,逼視靈魂,誘人沉淪。
虞靈犀心尖驀地一跳。
有什麼念頭一閃而過,來不及捕捉,便了然無痕。
她想:至少可以證明,虞家在寧殷心里占據了相當重要的地位,甚至比他手里其它籌碼更重……
當初收留寧殷的目的已然達到。
可她方才,又是在奢望什麼呢?
“我不知。”
她面色坦誠,干凈的眸子盛載著窗邊的暖陽,輕而認真道,“但殿下可以告訴我答案。”
浮云閑淡,樹影婆娑。
兩人間有一瞬的安靜。
“小姐素來心思玲瓏,今日怎麼遲鈍許多。”
寧殷略微不悅,責備她旁觀者清,卻當局者迷。
虞靈犀沒有聽到答案,垂了垂眼睫。
寧殷擱下杯盞,淡淡問:“還有事?”
虞靈犀這才想起自己來尋他的目的,不由壓下心間漣漪。
“我想回府。”
虞靈犀道,“出來一整夜了,家中爹娘兄姊會擔心。”
寧殷漫不經心轉動著案幾上的杯盞,修長的指節一捻一松,虞靈犀的心也隨著杯盞一提一落。
直到她那雙秋水美目中泛起了微微的忐忑,寧殷這才動了動嘴角,大發慈悲道:“再等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