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哪種原因,都夠東宮那位忌憚暴怒的了。
胯下的陳年舊疾仿若隱隱作痛,崔暗古井無波的眼中浮現深重的陰鷙,慢吞吞呵笑道:“盯緊虞府的動作。還有,將這個消息呈給咱們的太子殿下。”
……
蘇莞決定給虞煥臣打一條劍穗當做七夕之禮,還缺一塊裝飾用的上等冰玉,便決意上街一趟,順便邀虞靈犀同行。
虞靈犀想起給寧殷的禮物還未有著落,不暇多想,笑吟吟應允了。
蘇莞慣用的那輛馬車小巧狹窄,坐兩個人略微擁擠,管事的便受命給她們換了虞煥臣上朝時常用的大馬車,親自送她們到門口。
公務用的馬車寬敞舒適,還備了瓜果和納涼的冰鑒,虞靈犀倚著繡枕眨眼道:“兄長嘴上不說,其實可關心嫂嫂了。”
蘇莞“嗯”了聲,臉上浮現新婚甜蜜的淺紅:“我知道,嫁給他準沒錯。”
其實虞靈犀一直有些好奇,前世兄嫂并未見過面,可兄長戰歿后,蘇莞卻寧死不毀約改嫁,而是選擇青燈古佛相伴終生……
上一次聽到這樣的故事,還是在《烈女傳》《貞婦書》這樣束縛女子的教條之中。然而觀蘇莞的性情,又不似那般墨守成規的迂曲之人。
她心里有了一個猜測,問:“嫂嫂以前,可仰慕兄長?”
除此之外,虞靈犀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能讓一個玲瓏靈慧的深閨女子,毅然斷發守節。
蘇莞的臉更紅了些,像是撞破秘密的小孩。
她微微點了點頭,以扇掩面,細細道:“四年前他御前獻武,我隨爹爹在現場。”
自此一見傾心,芳心暗許。
虞靈犀訝然,沒想到他們的緣分這般早就定下了。
今生越是圓滿,便越發覺著前世缺憾,虞靈犀輕輕嘆了聲。
“這個秘密我只同你說過,歲歲,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我夫君。”
蘇莞拉著虞靈犀的手,紅著臉頰道,“我怕他恥笑我。”
“嫂嫂且放心。”
虞靈犀與她拉鉤蓋章,又笑著安慰道,“即便他知道了,也斷然不會取笑,只會覺得自己有福氣。”
兄長的脾氣,虞靈犀再了解不過了。
他極有責任心,人又聰明。縱使娶之前萬般不愿,但只要妻子過門,他是會豁出性命相護的。
“不說我了。”
蘇莞拐了話茬,問,“再過幾日便是乞巧節,歲歲可有想送禮的心儀之人?這一年到頭,也只有這日沒有男女大防,可以盡情表白心意呢。”
虞靈犀眼睫一動,下意識浮現出寧殷涼薄恣睢的臉來。
“歲歲此時第一個想起來的男子,便是你的心儀之人。”蘇莞湊過來,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道。
虞靈犀倏地抬首,似是訝異似是迷惘,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是麼?”她遲疑問。
蘇莞篤定地點點頭:“心儀一個人是藏不住的,他會不自覺往你腦子里冒。”
虞靈犀想了想,近來想起寧殷的次數確實很多。
從前世的懼怕缺憾到今生的釋懷信任,從斗獸場別有用心的重逢到他數次打破規矩的出手相護……樁樁件件,皆烙印于心。
不知不覺兩輩子,他們竟已經歷了如此多的起伏波瀾。
這是心儀?
虞靈犀不太懂,她與寧殷有過最親密的接觸,唯獨不曾談過情愛。
那麼,寧殷呢?
“嫂嫂,你說……”
虞靈犀思潮涌動,如畫的眉目里掠過馬車窗外的一線暖陽,低聲問,“若是一個人坐盡惡名,心狠手辣,總是欺負他的枕邊人。可是等枕邊那人死后,他又冰封著她的尸身舍不得下葬,這是喜歡麼?”
蘇莞想了想,道:“是吧。”
“可是,這不是偏執成瘋的占有麼?”虞靈犀道。
那晚在廊下,連寧殷自己都承認了,用得稱心的東西,就該鎖起來。
“誰說偏執占有就不是喜歡啦?”
蘇莞輕笑,“幽禁,甚至是欺負,壞人也有壞人的愛呀……”
大概意識到自己說漏嘴,蘇莞咬了咬唇,不吭聲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虞靈犀唇瓣微啟,半晌詫異道:“嫂嫂因何知道這些?”
蘇莞支吾了半晌,才細聲招供道:“以前在閨中無聊,看了許多書。”
從正經的詩詞歌賦,到不那麼正經的話本小說,從“君子好逑”到巧取豪奪,涉獵頗豐。
聞言,虞靈犀對這位小嫂子的印象又高了一層,倚在車窗邊出神。
心緒起伏,經久不平。
是嫂嫂說的這樣麼?虞靈犀緩緩垂下卷翹的眼睫。
可惜,她永遠不能回到過去,找寧殷問個明白了。
她如今的身邊,只有一個會為她剪頭發、食椒粉的小瘋子衛七……
再過不久,連衛七也不屬于她了。
如此想來,心中酸脹發燙,竟是暈開一抹淡淡的悵惘。
……
宣平街的玉器最是聞名。
琳瑯坊是宣平街中最大的玉器店,掌柜的是個人精,產量稀少的名玉都藏在二樓,只供貴客挑選。
二樓裝潢極為雅致,甚至還請了琴師和琵琶女奏樂消遣。
蘇莞在一旁挑選適合打穗子的玉環,虞靈犀閑著無事,便沿著擺放各色玉器的柜臺賞看。
而后一頓,被一塊巴掌大的墨玉吸引了目光。
此玉色重而細膩,溫潤無一絲雜質,仿若黑冰凝成,又好似取一片深重的夜色濃縮于方寸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