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虞靈犀,他握拳低咳,啞聲半死不活道:“欲界仙都一別,許久不見。”
殿門關上,隔絕了庭外陽光。
一刻鐘后,禪房下密室。
油燈昏黃,壁上映著兩具吊在半空的尸首影子,秋千似的慢慢打轉。
“官道上埋伏刺殺虞大姑娘的,的確是崔暗麾下豢養的死士,嘴甚為嚴實。屬下用了點手段,該招的都已經招了。”
折戟單膝跪地,將帶血的名冊雙手呈過頭頂。
寧殷倚在坐榻上,接過名冊隨意掃了兩眼。
“殿下讓屬下查的極樂香,亦有結果。”
折戟將一個白玉瓶擱在案幾上,見寧殷不動,方繼續道,“宮里那邊不出殿下所料,皇帝已對太子起疑,惠嬪昨晚順利誕下皇子,朝中勢力必將重新打亂。”
“這把火還不夠旺,燒起來沒意思。”
想起什麼,寧殷合攏名冊,手肘搭在膝蓋上前傾身子道,“二十多年前的那樁秘聞,也該有人提一提了。”
到那時,父忌子,子弒母,那才叫好玩呢。
寧殷記下名字后,便將名冊擱在油燈上點燃。
他悠然轉動著手指,待火快燒到指尖了,這才將名冊丟在榻上,點燃毯子。
“將這里燒干凈。”
寧殷眸中映著跳躍的火光,溫潤而又瘋狂,起身道,“以后,大概用不著了。”
偏殿。
窗外暖光斜斜照入,鍍亮了空氣中的塵埃。
虞靈犀看著那個毀了容的年輕藥郎,問道:“先生果真查出了那毒?”
“小娘子請看。”
藥郎走到一旁的兩口睡蓮瓷缸中,示意虞靈犀看著里頭兩尾暢游的金魚。
他拿出一個藥瓶,倒了半瓶至其中一口瓷缸中,淡綠色的液體很快混入清水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等了一盞茶的時辰,那尾悠閑游動的金魚便不適地掙動起來,攪得水缸嘩嘩作響。
又一盞茶的時辰,金魚懨懨翻了肚皮,沒一會兒,兩腮洇出絲絲裊裊的黑血來。
“在下受人之托開棺驗尸,那女子嘔血而亡,銀針扎下去卻不變色,倒讓我想起一種奇毒。”
藥郎道,“中毒之人初時并無癥狀,繼而乏力,等到察覺腹痛時,已是回天無術……可是如此?”
“正是如此。”
親耳聽到自己曾經的死狀,虞靈犀難掩波動,接過藥郎手中的瓶子聞了聞。
淡而熟悉的苦澀,她心下一沉,攥緊瓶子道:“不錯,是這種味道。”
“此藥有個極美的名字,叫做‘百花殺’,原是漠北受降部落帶進中原的奇毒。此藥除了驗不出來外,還有個特性。”
藥郎將那條暴斃的金魚夾了出來,擱在另一口沒下過毒的缸中,做了個“請看”的姿勢。
未曾下過毒的那條活魚張嘴時吞了死魚身上沁出的黑血,沒過兩盞茶,也無力地翻起肚皮。
“這是……”
虞靈犀隱隱有了不祥之兆。
“此藥若用在人身上,約莫六至十二個時辰發作。中毒之人與另一人骨血相融,則另一人也會染上此毒。”
藥郎浸淫草藥多年,說到這毒的精妙,青白的臉上呈現出興奮之態,絮絮道:“前朝高宗征伐漠北,受降的部族便讓美人服下此毒,再進獻給前朝高宗。沒幾日高宗駕崩,眾人皆以為高宗死于突發惡疾,實則不然。”
恍若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虞靈犀抿唇半晌,艱澀問:“你的意思是……”
藥郎道:“不錯,此毒乃專為暗殺量身定做,不僅御醫查不出,還能通過床笫交合殺死另一人。
”
暗殺,交合……
虞靈犀腦子里嗡地一聲,仿若當頭一棒。
“先生……可肯定?”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微微發哽。
藥郎變了臉色:“小娘子若懷疑我的能力,便不該來找我。”
虞靈犀渾身惡寒,涼到了指尖。
想起前世臨死前噴在寧殷衣襟上的那口黑血,她只覺天翻地覆。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她原以為是趙玉茗因薛岑而對她下毒,直至這輩子的趙玉茗也死于此毒,她才隱約猜到,前世趙家也不過是幕后真兇的一顆棋子。
虞靈犀琢磨了很久,前世的她無親無眷、孑然一身,她實在想不出這條不值錢的爛命,為什麼值得敵人費盡心思謀害……
卻原來,那人的目標一開始就不是她。
她自始至終,只是別人算計好的、用來刺殺寧殷的工具。
縱使寧殷耐藥性異于常人,也掩蓋不了她成為了犧牲品和“幫兇”的骯臟事實。
虞靈犀怔怔然看著自己顫抖的十指,腹中下意識絞痛,沒由來惡心。
胸口像是壓著千斤巨石,連空氣都如此稀薄。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偏殿的。
陽光傾瀉了滿身,刺得她眼睛疼。
胡桃迎上來說了些什麼,她全然聽不見了,眼中水霧模糊,耳朵里全是潮水般尖銳的嘶鳴。
虞靈犀徑直越過胡桃,步履加快,越來越快,最后索性拋卻一切束縛奔跑起來。
穿過門洞,越過后院,風灌滿了她的雙袖,肺疼得仿若炸裂,她卻全然不察。
她想要見到寧殷,立刻。
竹徑上緩緩走來一人,虞靈犀停住了腳步,溺水之人般大口大口呼吸。
風拂過,竹葉簌簌。
寧殷看見了她,有些詫異:“小姐……”
視線對上,虞靈犀眸中閃著細碎的光,仿若年久失修的機括般有了反應,不管不顧地朝他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