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靈犀立即起身,問道:“如何?”
虞辛夷的臉色比白天還要凝重,解下被雨打濕的披風,搖了搖頭。
虞靈犀的心也跟浸透雨水似的,冷冷的,直往下沉。
“阿爹呢?”她問。
那是虞靈犀的天,只要阿爹還在,虞家便不可能垮。
虞辛夷道:“阿爹稱病,已加急趕往洛州穩定局勢。”
虞靈犀有了一絲希望:“只要在朝廷發現之前,將災糧的空缺補上,便不會有事。”
“來不及了,歲歲。”
虞辛夷深吸一口氣,說出了最令人擔心的局勢,“朝廷以監察體恤民情為由,派了督察使連夜趕往洛州四縣。最遲明日午時,若拿不出三萬石糧食,虞煥臣和阿爹都會沒命。”
虞靈犀呼吸一窒。
皇上并不知災糧出了問題,為何如此著急派出督察使?
莫非有人在刻意推波助瀾,欲將虞家置之死地?
“阿姐,督察使是哪位大人兼任?”虞靈犀問。
虞辛夷就是聽聞督察使離京的消息,才從宮里匆匆趕回家的,立即道:“是戶部侍郎王令青。”
王令青……
這個名字十分耳熟,似乎聽過。
想起什麼,虞靈犀忽的抬眸,低聲道:“阿姐,他是太子的人。”
虞辛夷驚愕:“歲歲,你怎麼知道?”
王令青素來老泥鰍似的世故圓滑,連常在宮中當值的虞辛夷都不知他是何黨派,身處深閨的妹妹又是從何篤定他是太子麾下之人?
虞靈犀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但眼下已顧不得許多了。
她記得前世剛入王府不久,有人向寧殷進獻珍寶美人。
寧殷拄著拐杖,徑直越過匍匐于地的朱袍官吏,涼涼道:“王令青,本王身邊不需要二姓家奴。
”
朱袍官吏立刻膝行追隨著寧殷的步伐,諂媚道:“微臣以前有眼無珠,才跟了太……哦不,前太子。如今棄暗投明,愿為王爺肝腦涂地!”
“哦?”寧殷瞥了他一眼,繼而瞇起眼睛,低低笑了起來。
虞靈犀如此清晰地記得這個名字,是因為那天寧殷真的成全了他那句“肝腦涂地”。
他命人將王令青的肝和腦子剖了出來,剁碎了喂狗。
“大概是,聽阿爹或是兄長提過一嘴……”
虞靈犀隨意編了個理由,岔開話題道,“阿姐,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
“也對,你點醒我了。”
虞辛夷分析,“阿爹不肯依附東宮黨派,早成了太子的眼中刺肉中釘,何況接連婚事作罷,他欲借此事打壓吞并虞家,也并無不可能。”
一切疑惑迎刃而解。
明日午時前,要麼死,要麼屈服。
思及此,虞辛夷銀牙一咬,攥緊拳頭道:“卑鄙!”
“阿姐,你先莫急,先瞞住阿娘。”
虞靈犀思忖片刻,果決道,“還有時間,我去一趟薛府。”
推開門,疾風卷著驟雨迎面拍來,天地一片昏暗。
后巷,灰隼的羽翼掠過天空,消失在密集的雨點之中。
罩房內,寧殷取下箬笠而坐,借著昏暗的燈影,掃了眼掌心的密箋。
上頭蠅頭小楷數行,便囊括了皇城及洛州四縣發生的近況。
唇線揚起一個譏誚的弧度,果然不出他所料:寧檀那頭豬,還是按捺不住對虞煥臣下手了。
那被藏起的三萬石糧食,足夠養一支隊伍。
鷸蚌相爭,最適合坐收漁利。
朝中的水攪弄得越渾,便越是方便他起事,至于卷入局中的是誰、會死多少人……
寧殷將密箋擱在油燈上點燃,望著那點跳躍的火光,漠然地想:嗤,誰在乎?
除去那雙明若秋水的眼眸,眾生于他眼中面目模糊,皆為螻蟻。
角門處傳來車馬的聲音。
寧殷起身,順著門扉的縫隙朝庭院中望去,剛好見侍婢匆匆撐傘,護著面色凝重的虞靈犀出了角門。
聒噪的雨聲中傳來馬匹的嘶鳴,繼而轱轆聲遠去,許久,虞靈犀沒再回來。
寧殷眼里的輕松悠閑倏然淡去,暈開陰翳,化為幽沉。
他漫不經心倚著門扉,莫名有些不痛快:“這麼晚,找誰去呢?”
虞靈犀是去謁見薛右相。
薛岑的這位祖父是文官之首的右相,在朝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老人家是虞靈犀此時能想到的,最后的希望了。
大雨天的夜來得格外早,暮色四合,街上行人甚少。
不過一刻鐘,虞靈犀的馬車便停在了薛府門前。
前來開門的是薛府管家,聽聞虞靈犀的來意,便掛著笑窘迫道:“二姑娘來得不巧,我家兩位大人皆在宮中伴駕,尚未歸府。”
薛右相不在,虞靈犀剛燃起的希望滅了大半。
想了想,她又道:“薛二郎可在?”
“這個……我家二郎也不在。”
管家歉意道:“二姑娘有什麼要緊話不妨同我說,待幾位主子歸來,我代為稟告便是。”
來不及了,只能另想辦法。
“不必了,多謝。”
虞靈犀道了聲“叨擾”,轉身上了馬車,趕回去和虞辛夷另議對策。
她不能什麼都不做,眼睜睜看著父兄墜入黨爭的陷阱之中。
誰知回到府中,才聽侍衛說虞辛夷剛出門去了。
虞靈犀驀地涌上一股不祥之兆,顧不得擦干身上雨水,問道:“她去哪兒了?”
“屬下也不知。”
侍衛道,“不過,大小姐是穿著百騎司的官袍出府的。
”
官袍?
這麼晚了,阿姐無需執勤亦不可能入宮面圣,穿官服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