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蟲飛進了燈罩,怎麼也闖不出去。
眼見著就要被燒死,皇后卻伸手打開燈罩,放走了那只可憐的蟲子。
她像是沒有看見地磚上蔓延的茶水,朝崔暗淡淡道:“去清理干凈。”
崔暗頷首起身,走到小宮婢身邊。
一聲短促的慘叫,身體倒地的悶響后,殿內恢復了平靜。
馮皇后合十誦經,臉上呈現出憐憫的平和。
……
暮色初臨,虞府掛上了燈籠。
虞靈犀吃過藥歇息了許久,身體才徹底緩了過來。
思緒清晰,她開始梳理今日事情的始終。
趙須為何要綁走她?
太子和趙玉茗這兩個完全不相干的人,怎會以那麼可笑的方式勾搭在一塊兒?若趙玉茗想攀高枝入東宮,便不該選取茍合的方式,太傻了。
想起自己在馬車上醒來時,臂上挽著趙玉茗的紫綢披帛,再結合太子為何會偷偷出現在長公主府,一個猜想漸漸浮出水面。
有沒有可能是趙玉茗將她扮成自己的模樣,將她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出公主府,交給趙須處置,卻反被太子錯認?
太荒唐了,可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的解釋。
心思一沉,她讓人去請爹娘和兄姊,繼而定心朝大廳行去。
燈影搖晃,虞靈犀坐在案幾后,將自己如何被迷暈送出府、如何被趙須帶到拂云觀,欲損她名聲之事一一道來。
她只隱瞞了自己中藥的那部分。
否則爹娘憂憤心疼不說,寧殷如何恰時出現在那兒,也不好交代。
盡管如此,一向沉穩的父親還是氣得拍桌而起,堅硬的紅木桌子,竟是生生裂開一條縫。
虞辛夷最是護短沖動,立即拿刀道:“我去宰了這個小人!”
“阿姐,別。”虞靈犀忙起身攔住她。
虞辛夷氣得英眉倒豎:“歲歲,你難道還要為這種渣滓求情?”
“既然是渣滓,宰了豈非便宜他?”
虞煥臣鐵青著臉開口,“待我將他綁過來,當著趙家人的面將他剝皮抽筋。”
“不是的。不是我想放過趙須,而是……”
虞靈犀放輕了聲音,“而是恐怕,你們已經找不到他了。”
寧殷將她救出來后,并沒有看到趙須的身影。若非他畏罪潛逃,便只有一個可能:
趙須這個人,大約不在陽世了。
虞靈犀道:“趙家不足為懼,真正難辦的,是東宮太子。”
聞言,虞將軍攥緊了鐵拳。
若真如女兒所說,太子因婚事不成見色起意,想要玷污他的女兒,陰差陽錯才錯認了趙玉茗……
這樣的未來天子,真的值得他去效忠嗎?
值得再將大女兒推入火坑嗎?
“我們立下赫赫戰功,灑血疆場,而儲君卻在想著如何吞我的權、欺辱我的妹妹,真是天下莫大的諷刺!”
虞辛夷握著刀鞘的手發顫,譏嘲道,“這樣的太子,值得我們守護嗎!”
“辛夷!”虞將軍一聲沉喝,“慎言。”
虞辛夷反向前一步:“父親!”
現在說這些有何用?
他虞淵頂天立地,忠肝義膽,注定做不了反賊。何況當今圣上,并不曾虧待虞家。
虞將軍兩鬢微霜,兩腮咬動,半晌疲乏道:“諸位皇子早夭,三皇子癡傻,七皇子生死不明。如今的大衛,只剩下東宮那一位了……”
父親沉重的喟嘆落在耳里,虞靈犀眼睫輕顫。
她知道這是個契機,可以順理成章地提醒父兄,為虞家的后路埋一條引線。
她抬起水靈干凈的眼眸,輕聲道:“阿爹可曾想過,若是七皇子還活著呢?”
點到為止,卻在寂靜的廳中激起千層浪。
夜已深了。
虞靈犀從廳中出來,回房的路上見著廊下站著一個人。
沒有太多遲疑,她屏退侍婢,獨自朝那點寧殷走去。
寧殷像是預料到她會來找自己,面上一點波瀾也無,依舊負手看著夜空。
今夜天氣不好,星月無光,天上黑漆漆一片,也不知他饒有興致地在看什麼。
虞靈犀注意到他衣裳上的一片暗色,不由道:“你去哪兒了,袖口怎麼是濕的?”
“去撈魚。”
寧殷薄唇一勾,帶著意味深長的冷意,“撈出來,碾碎骨頭。”
虞靈犀才不信他真的去捉魚了。
正想著,寧殷忽的開口:“人是我殺的。”
虞靈犀側首,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趙須。
怕嗎?
不。甚至還有一絲痛快。
虞靈犀與他并肩站著,平靜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那是他的報應。”
寧殷總算不看天了,乜過眼盯著虞靈犀,盯了許久。
“小姐這回又不罵自己引狼入室了?”
寧殷似是笑了聲,漫不經心道,“我本來還在猜,今夜小姐會抽自己幾鞭呢?”
薛岑墜湖的那夜爭執,他還要記恨多久啊?
虞靈犀無奈,惱了他一眼:“我就是這樣是非善惡不分之人?心術不正的惡人,能和毫無過錯的薛岑比麼?”
“哦,是,沒人能和小姐的薛二郎比。”
也不知道哪句話刺到了寧殷,他非但不開心,反而笑得越發冷冽涼薄。
這個人卸下偽裝后,真是一點奉承也沒了。
“我今夜來,并非想和你說這個。”虞靈犀只好轉換話題。
“小姐想說什麼。”寧殷眼也不抬。
春末夏初的夜風穿廊而過,樹影扶疏。
虞靈犀發頂落著毛茸茸的暖光,美目澄澈,看著身側高大強悍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