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靈犀很清楚,當初自己既然決意收留他,便該承擔應有的風險和后果。
若因中途遭遇挫折,事不如愿就棄他不顧,那她和那等勢力眼的偽君子有何區別?
“我會告訴所有人,今夜你會出現在這,是因我不放心薛二郎,讓你提前來此傳信的。我與你此番談話,亦無人在側,侍從皆不知情。”
頓了頓,虞靈犀告訴面前這個冥頑不靈的黑心少年,“現在擺在你面前的,是兩個選擇。一是跟我回府,二是以你慣用的手段,殺光在場的人滅口。”
寧殷眼睫一顫,倏地抬眼。
面前的少女一身瑟瑟濕寒,眸中卻是從未有過的倔強沉靜。
“若你要選擇殺人,就先殺了我。”
她道,“否則只要我還有一口氣,便不會讓你動我身邊的人一根汗毛。”
寧殷笑了,笑的像個瘋子,但也是個俊美的瘋子。
他的眼里甚至看不出一絲狠戾,溫文爾雅道:“小姐把窗戶紙都捅破了,難道不怕?”
“怕。”
事關生死,怎會不怕?
可虞靈犀了解寧殷,他如果真的要殺人滅口,是沒有這麼多廢話問的。
方才她溺在湖中時,寧殷本有機會殺了她。他甚至不用親自動手,只需像看著薛岑溺湖那般冷眼旁觀,不出半盞茶的時間,她便會溺斃。
那樣,便無人知曉他來過這里。
可寧殷跳下來了,將她從湖底撈出。
虞靈犀索性再賭一把,反正小瘋子最喜歡以命作賭了,不是麼?
她甚至向前一步,再前一步,濕淋淋的衣裙熨帖著玲瓏起伏的身形,發梢水珠滴在寧殷的鹿皮革靴上,暈開深色的濕痕。
前世一無所有,她尚能在寧殷陰晴不定的暴戾中茍活許久,這輩子她應有盡有,還怕應付不了尚不成氣候的寧殷嗎?
燈籠微微搖動,墻上一高一低的影子幾乎疊在一處。
湖水里泡了半天,彼此連呼吸都是潮濕的。
虞靈犀仰首抬眸時,寧殷握著鞭子的手驀地加重力道,指節有些泛白。
“現在,要殺我嗎?”
她忍住想要瑟縮的欲望,望著寧殷近在咫尺的冷白面容,又重復了一遍,“殺嗎?”
寧殷半垂著眼與她對視,沒有動。
仿佛過了一個甲子那麼久,虞靈犀了然頷首:“好,那我現在要回府了。”
寧殷沒有阻攔。
“還要不要跟我走?”虞靈犀問。
寧殷只是望著她,默認。
虞靈犀能看到寧殷眼中倒映的,小小的自己。
她倔強地睜著眼,直至確認少年的確沒有離開的意思,方后退一步,轉身上了馬車。
鉆入馬車時,她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旁邊,寧殷并沒有離開,也沒有其他什麼危險的動作。
虞靈犀便知道,至少眼下安全了。
冷,還有疼。
強撐的鎮定消散后,壓抑的寒意和疼痛爭先恐后復蘇,侵入四肢百骸。
她取了車上的披風裹住瑟瑟的身子,疲乏地靠著馬車壁。
攤開手掌,只見兩道的紅腫鞭痕交錯,紫紅的破皮處滲出些許鮮血。
到底酸澀了鼻根,虞靈犀輕輕碰著掌心破皮的地方,咬著唇不吭聲。前世今生兩輩子,哪怕是最落魄的時候,她也不曾受過這般厲害的皮肉之苦。
可她不后悔狠心落下的鞭子,這兩鞭打醒了她自己。
她曾心懷僥幸,卻忘了一個極端扭曲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是后天一蹴而成的。
她不能再把前世的瘋子與現在的少年割裂,寧殷就是寧殷。
對付寧殷,只能比寧殷更瘋。
回到虞府,爹娘已經聽聞了薛岑墜湖的消息,于是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換了干爽的衣物,虞夫人拉著虞靈犀的手掌上藥,望著寶貝小女兒掌心的紅腫,心疼得直皺眉。
虞靈犀思緒熨帖,趴在案幾上朝虞夫人眨眼道:“湖里太黑,我自己不小心弄的。阿娘別擔心,已經不疼啦。”
虞夫人紅著眼眶,撫了撫小女兒的鬢發。
小女兒自小體弱嬌氣,平時磕碰一下都會哭鼻子,可自從去年秋大病一場醒來后,她便一夜成長了許多。
明明十五六歲的年紀,卻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溫柔堅忍,反倒更叫人心疼。
“你呀,還是這麼冒冒失失的。”
虞夫人溫柔地纏好紗布,將她的指尖抱在掌心,忽而喟嘆道,“若是能有個知根知底的暖心人一輩子護著你,娘也就知足了。”
“女兒不想讓別人護著,只想在爹娘身邊。”
虞靈犀明白虞夫人的言外之意,半晌,終是輕而堅定道,“阿娘,我對薛二郎只有兄妹之情,并無男女之意。”
虞靈犀走后,虞夫人又獨自在廳中坐了許久。
直到肩上一暖,虞將軍的大手將她擁入懷中,剛毅的臉上現出幾分柔情:“夫人,還在這想什麼呢?”
虞夫人回神,舒展眉頭莞爾道:“我在想歲歲素來身嬌體弱,為了救薛二郎,竟然敢跳入冰冷的池水中。”
說到這事,虞將軍亦是淺淺一嘆:“我也沒料到,歲歲會為薛岑做到如此地步。”
“可是歲歲方才卻說,她對薛二郎只是兄妹之情。
”
虞夫人苦惱,“你說歲歲到底怎麼想的呢?”
“別的不說,薛岑那孩子倒是個實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