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七。”
燈下美人眼波流轉,問他,“說實話,我待你如何?”
“很好。”
寧殷微微側首,脫口而出,“小姐為我治傷,賜我姓名,衣食住行皆為優待,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若是以后,有別人也對你這麼好呢?”
“若無小姐相救,我又何嘗能有‘以后’?”
虞靈犀瞇了瞇眼,懷疑寧殷少年時能活下來,除了超強堅忍的意志力,多半還靠嘴甜。
她索性順著話茬挖坑,彎著眸子道:“那我待你的好,你可要記得。”
“衛七不敢忘。”
寧殷不似別的侍從那般卑怯,反而直視她那雙明若秋水的眼眸,低聲道,“若能報答小姐深恩之萬一,我什麼都愿意做。”
聽他的語氣,似乎還不知道擢升之事。
虞靈犀壞心頓起,故意問:“哦?那你會做什麼?”
“愿為小姐鞍前馬后,服侍小姐。”
見虞靈犀挑眉不語,寧殷想了想,又掛著笑顏加上一句,“我還會打架,若小姐有想殺的仇人,我可以……”
“停!”虞靈犀抬手制止。
聽聽,聽聽,前世的他約莫就是這樣長歪的,滿腦子都是簡單粗暴的殺戮。
“我不要你殺人,恰恰相反,我想讓你保護我,保護虞家。”
“保護?”寧殷露出些許疑惑的神情。
“是。你若真想留在我身邊,便要守我的規矩,不論何時何地,都不可以做背棄虞家、泯滅良知的事。”
虞靈犀站在燈影下,仿佛萬千星子都揉碎在那一汪淺淺的眸光中,輕聲拋出自己的籌碼,“我無意挾恩圖報,若你不愿,我依然尊重你的選擇,以重金相贈,送你出府安置。”
“我愿意。”她說了一大堆,寧殷卻是不假思索。
他微微抬首,墨色的瞳仁像是漩渦般幽深,攝魂奪魄。
虞靈犀袖中絞著的手指微微舒展開來,眉間撫平,揚眉笑道:“既如此,明日起你便是我府上客卿,如何?”
似乎沒料到她竟如此“禮遇”,寧殷微怔。
客卿雖名聲好聽,但到底是外人,不方便他刺探行動。
“衛七出身卑微,見識淺薄,愿從侍衛做起,保護小姐。”
寧殷垂眸蓋住眼底情愫,輕聲道,“只要能留在小姐身邊,怎樣都可以。”
見識淺薄?那可不一定。
兩三年后,江山皇帝皆是他掌心螞蟻,捏一捏就死。
虞靈犀心中腹誹,靜靜看他自謙自憐。
不過他倒是提醒了自己:寧殷做虞府客卿的確太打眼了,易被別有用心的人刨出身份,從而讓父兄卷入兇險的紛爭之中,不如做侍衛來得蔭蔽妥當。
心思一閃而過,虞靈犀道:“那便從侍衛做起。不過侍衛也是人,并非奴仆,你不可再做那些自輕自賤的事,其他的,我再慢慢教你。”
虞靈犀走了,一點燈影歪歪斜斜,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寧殷于榻上坐了會兒,揮袖關上房門。
寧殷脫下鹿皮靴,借著窗臺灑入的冷光端詳片刻,而后兩手一松,任由兩只簇新的靴子吧嗒吧嗒墜落在地。像是發現什麼好玩的游戲般,他曲肘勾唇,從胸腔中迸發出一陣沉悶的笑來。
小少女自以為心思縝密,卻是連謊也不會撒:這鹿皮新得很,不可能是庫房里積壓的存貨。
她如此關照,倒更像是試圖給他這頭披著羊皮的野獸,套上溫柔的枷鎖。
她猜出自己的身份了?
不可能,寧殷很快否定了這個猜想:便是虞淵父子都認不出他,更遑論一個鮮少邁出家門的深閨女子?
而且觀察了這許久,虞靈犀的圈子極其單純,并未涉及宮中皇族黨派。
她身上藏著至今未能解開的謎團,那迷霧中的光芒越來越奪目,越來越耀眼,引人靠近探索。
若是按照寧殷以前的性子,所有見過他卑微狼狽之面的人,都該在利用完后殺光,再一把火放個干凈。
但如今……
眸色微沉,他緩緩收斂笑意,起身拾起靴子,撣了撣灰塵。
如今,怎麼竟有點舍不得殺她了。
月影西斜,夜色沉寂。
窗邊,一只蛾蟲扇動翅膀撲向跳躍的燭光,轉瞬化作青煙消散,已然分不清誰是布局者,誰是獵物。
……
三月底,春宴。
虞靈犀本打定主意裝病躲過這場宴會,誰知還未來得及去擼花貓制造過敏,阿姐卻是先一步病倒了。
桃花癬,臉上一片紅腫,還挺嚴重。
上次北征之事,虞家父子雙雙病倒錯過出征,此番春宴,若是兩個女兒都稱病不去赴宴,難免會讓皇帝猜忌。
虞靈犀思索再三,只能代表虞家赴宴。
“小姐,您要不還是換身衣物吧。”
胡桃有些為難地看著不施脂粉的虞靈犀,替主子著急,“宴會上各家姑娘都盛裝出席,卯足了勁兒表現自己,縱使您容貌再美,這素凈的打扮,也會被襯得不起眼呢。”
“就是要不起眼才好。”
虞靈犀笑著推開胡桃手中的金釵,起身前后照了照鏡子,滿意地出了門。
馬車旁立著一人,是寧殷。
見到虞靈犀在侍婢的簇擁中邁下臺階,他黑沉的眸中劃過些許淺淡的波紋。
她今日只穿了素凈的衣裙,鬟發簡單,斜插一支玉簪,更襯得面容天然靈動,見之可喜。
寧殷唇角動了動,主動伸臂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