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殷?
虞靈犀愣了愣,踩在馬鐙上不上不下。
“我沒有踩人凳的習慣,你讓開些。”她道,語氣輕輕柔柔的,但聽得出來些許不悅。
既然決定留下寧殷,她就得將他這些折辱人的臭毛病一點點改過來。
寧殷抿了抿唇,依言起身,退了一步。
虞靈犀定神,踩著馬鐙下來,落地時仍是一個踉蹌。
“小心。”
寧殷第一時間扶住了她,修長的手指帶著些許涼意,結結實實地攥住她的腕子上。
虞靈犀心一緊,指尖下意識發顫。
四目相對,寧殷的眸子漆黑平靜,沒有一絲掌控或是欲念。
虞靈犀這才回過神來,面前的少年,的的確確不是前世的寧殷。
“謝謝。”她松了一口氣,動了動手腕。
寧殷順從地松了手,想了想,他抬眸,朝虞靈犀露出一個毫不吝嗇的笑來。
瑰麗的晚霞落在天邊,倦鳥歸林,少年的笑像是山間最干凈的清泉,足以滌蕩所有的陰霾。
都說薛岑光風霽月,有潘安之貌,但笑起來的寧殷,便是十個薛岑也比不上。
自從除夕那夜,虞靈犀讓寧殷“笑一個”后,從此每次見他,他都會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來。
好像這樣就能讓她開心,讓她不那麼討厭自己。
虞靈犀想,他顛沛流離這些年,一定鍛煉出來了超乎常人的警覺性和敏感度。否則他如何能敏銳地察覺到虞靈犀埋藏心底的那點怨憤和疏離,從而抓住一切機會討好表現呢?
“以后別硬逼著自己笑了。”她道。
寧殷流露些許不解,問:“小姐不喜歡?”
“倒也不是。”
虞靈犀眼里也有了淺淺的笑意,卻故意抿著唇線,認真地教育他,“但無端發笑,挺傻。
”
她將韁繩交到寧殷手里,語調輕快了不少,“替我照顧好馬匹。”
說罷晃蕩著手里的小馬鞭,迎著光朝營帳走去。
日落時分,擊鼓收獵。
溪邊的草地上堆了不少飛禽走獸,唐不離正派人清點,按照其身上的箭矢族徽清點各家得了多少獵物,從而選出魁首。
清點了好幾輪,都是虞家獵得的獵物最多,不論數量,便是鹿、獐子這樣稀少的獵物,也得了不少。
南陽郡王寧子濯次之,再往下便是薛岑等人。
最少的,是趙玉茗府上的箭矢,只有一只兔子和一只毛色極差的黃狐貍。
夜里營帳前燃起了篝火,男女少年各圍一圈,炙肉分食,分享今日的戰利品。
虞靈犀命人割了一腿鹿肉,分給隨行的侍從,而后又挑了些瓜果和熱騰騰的炙肉,吩咐胡桃道:“這些,單獨給寧……”
頓了頓,她改口:“去給那個養馬的乞兒送過去。”
剛安排完,便聽同行的女伴中有人問:“怎麼不見趙府的玉茗姑娘?”
兵部劉侍郎家的嫡女瞥了虞靈犀一眼,雖帶著笑,可說出來的話卻綿里藏針:“誰叫有人搶盡了風頭,將林子里的獵物都獵光了,不給人留活路。趙府姑娘哪還敢露面?”
當初北征之事,父兄第一個懷疑的便是兵部劉侍郎,如今再看劉家姑娘的態度,可見兩家關系的確不好。
這一場狩獵,虞家風頭正盛,哪些人歆羨、哪些人妒忌排擠,虞靈犀都記在心里。
畢竟,這群少男少女們背后代表的,都是他們父輩家族的利益。
外頭篝火熱鬧,趙玉茗的營帳卻是一片冷清。
營帳外有幾條人影走過,議論道:“我原先覺得趙家姑娘是個美人胚子,可今日她和虞家小娘子站在一起,倒像個泥人石頭似的失了顏色。”
另一人笑道:“可不是麼!我要是薛岑,我也喜歡虞小娘子,那容貌身段……嘖嘖!”
腳步聲響起,外頭議論的聲音戛然而止。
趙玉茗看著擱在案幾上的那袋箭矢,聞言袖中五指緊扣,眼里的哀傷更重,泫然欲泣。
不稍片刻,趙須端著烤好的兔肉進門,見到趙玉茗獨自黯然神傷,眼里閃過明顯的心疼。
“吃點東西吧,玉茗。”
趙須撕下一腿兔肉,小心翼翼地喂到趙玉茗唇邊,“那些亂說的人,我已經趕跑了。”
趙玉茗搖了搖頭:“他們說得沒錯,表妹那樣光芒萬丈的嬌嬌貴女,合該所有人喜歡的。”
“我就不喜歡。”趙須說。
趙玉茗看了他一眼,眼淚沒忍住淌了下來:“你不喜歡有何用?我沒有她那樣的好父親、親兄長撐腰,走在哪里都會被人拿來比較取笑,要比她低人一等。”
“不會的。明天狩獵,我一定會是頭籌,一定會給你撐腰長臉。”
趙須一見義妹的眼淚就心如刀絞,眼中閃過一抹暗色,“到那時候,沒人再敢輕視取笑你。”
……
殘月西斜,篝火熄滅,只余一點火星嗶剝升起,又轉瞬消失。
大家都睡了,營帳一片靜謐。
樹林里森森然透著寒氣,一只灰隼劃破夜空,準確地落在了寧殷的手臂上。
剛取下情報,便見樹林外傳來了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寧殷耳力極佳,立刻就分辨出這聲音是從虞靈犀的馬廄傳來的。
他慢悠悠抬指壓在唇上,示意臂上訓練有素的灰隼別動。
而后身形一轉,隱在樹干后的陰暗中窺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