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哥哥,這筆太貴重了。”虞靈犀第一反應是拒絕。
薛岑姿勢不變,溫聲道:“不過偶然所得,想起二妹妹擅書畫,便自作主張買了下來。若是二妹妹不喜歡,便是我處事不當了。”
話說到這地步,再拒絕便有些不近人情。
虞靈犀只好雙手接過,笑道:“卻之不恭,多謝岑哥哥。”
“你喜歡就好。”薛岑望著她笑吟吟的眼睛,耳根微紅。
可心底到底漫出一絲落寞來。
眼前嬌俏少女待他依舊親近赤誠,卻不似先前那般濡慕,小臉上也沒了那種羞怯的桃紅。
三個月不見,她好像長大了不少,更沉靜,更美麗,也……更遙遠。
不止是薛岑,虞辛夷也發現了不對勁。
“歲歲,薛岑惹你不開心了?”回房后姐妹敘舊,虞辛夷問。
虞靈犀杏眼一轉:“阿姐何出此言?”
虞辛夷馬尾高束,解下佩刀坐于案幾后,颯爽笑道:“你以前不總跟條小尾巴似的追著薛岑跑麼?今日卻這般安靜,沒說兩句就散了。”
“是麼?”虞靈犀訝然的樣子,“我以前總追著他跑?”
虞辛夷笑:“那種情竇初開的仰慕,瞎子都能看出來。”
虞靈犀回憶了一番,可前世和薛岑少年時的記憶就像是蒙了一層霧般,變得模糊難辨。
她記住的,是自己孤苦無援、被迫描眉妝扮獻入王府的那一晚,只有薛岑策馬奔襲而來,為她在攝政王府外的大雨中跪求了一整夜。
是趙府壽宴風波后,薛岑在獄中攬下所有責任,卻被掰折了兩根手指。
虞靈犀永遠承他這份情。
再次見到溫潤如初的薛岑,虞靈犀自是高興的,仿佛折磨了她這麼久的虧欠和愧意,都在此刻瞬間被撫平。
但除此之外,她卻并無其他旖旎情思。
那種感覺就像是……
虞靈犀的視線投向案幾上的椒粉和茶點,冒出一個不太恰當的譬喻:就像是經歷了辛辣刺痛的椒粉后,就再難品出粥水的味道。
不知從何時開始,薛岑在她心里便像是兄長一樣的存在。
“想什麼呢?”虞辛夷湊上前,喚回她的思緒。
虞靈犀回神,將那支貴重的白玉紫毫筆往筆架上一擱,眨眼笑道:“在想岑哥哥什麼時候變成我的姐夫。”
“討打!”
虞辛夷捏了捏妹妹的腮幫,冷哼道,“那書呆子滿心滿眼都是你,我可不要!拿去拿去!”
……
今年京城苦寒,年末又下了一場大雪。
除夕夜,虞府張燈結彩,亮如白晝。燈籠的暖光投射在庭院雪景中,熱鬧得不像話。
除夕要祭祖,之后便是守夜,飲屠蘇酒。
虞煥臣從管家處拿了一大疊新春賀帖來,笑吟吟道:“今年的帖子比往年多了一番,其中有不少是京中世家子弟送來的拜帖,大有求親之意。歲歲,不來挑挑?”
虞靈犀萬萬沒想到,自己幫助虞家躲過了北征之災,卻沒躲過十五及笄的求親浪潮。
她捻袖往屠蘇酒中加了兩匙椒粉,淡然道:“不看。”
虞將軍于上座發話,哄道:“女子及笄而議親乃是規矩,乖女看看無妨。”
虞煥臣在旁插科打諢:“父親,小妹說不定早心有所屬呢!”
虞靈犀也笑,彎著的眼眸亮晶晶盛著燈火,“阿爹,阿娘,長兄未娶,焉有幼妹先嫁的道理?還是等兄長娶了蘇家姑娘,再議我們的事。”
“乖女說得在理。”
虞將軍的攻勢被成功轉移,隨即沉下面容,虎目瞪向兒子,“年后去蘇家走一趟,早些把你的婚事辦下。
”
虞煥臣登時霜打的茄子似的,幽怨地瞥了幺妹一眼,偃旗息鼓了。
虞辛夷幸災樂禍,朝妹妹豎了個大拇指。
趁著家人都在給虞煥臣的婚事操心,虞靈犀偷溜出門,去外頭透氣。
夜晚飲了不少酒,她雙頰生熱,貪圖涼快,便沿著抄手游廊緩步而行,讓帶著冰雪清冷的夜風吹散身上的燥熱。
不知走了多久,燈火漸稀,檐上蒼雪在夜幕中呈現出黛藍的弧光。
虞靈犀聽到了窸窣的掃雪聲,停下腳步望去,只見前方晦暗處,一條清瘦高挑的身影執著掃帚,孤零零一個人在清掃后院的積雪。
今夜除夕,所有的下人和侍從都換上新衣聚集在前院,等待子時領賞錢,所以后院便無人看管了。
除了這個掃雪之人。
虞靈犀心生好感,便摸了摸隨身攜帶的小錢袋,對提燈的胡桃道:“大過年的還在掃雪,倒是個勤快人,你去請他過來領賞。”
胡桃“哎”了聲,提燈向前喚道:“掃雪的那個,小姐叫你過來呢!”
掃雪的身影一頓,轉過身來。
虞靈犀一怔,一句“寧殷”涌在嘴邊,險些脫口而出。
想到這輩子的自己應該認不出他來,便硬生生把到嘴邊的名字咽了下去,問道:“你傷好了?在這作甚?”
說罷,又看向胡桃:“有人排擠他,逼他干活的?”
胡桃搖搖頭,也是一臉茫然。
“是我自己要做的。”
寧殷一襲暗青武袍長身挺立,仿佛手中執的并非掃帚,而是能定人生死的長劍。
他垂下眼,卻無半分卑怯,低聲道:“雪天路滑,恐小姐跌跤。”
這條路,的確是虞靈犀回廂房的必經之路。
因鋪了青石,雪天一凍,格外濕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