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冰床邊坐了會兒,便取了虞靈犀生前慣用的胭脂水粉過來,慢悠悠給她描眉補妝。
他描繪的手藝十分好,妝容精致秾麗,可虞靈犀著實沒心情贊賞。沒了活氣,脂粉敷在臉上呈現出一種假白的慘色,襯著鮮紅的唇,怎麼看怎麼詭異。
可寧殷仿若不察,甚至還有心思按住她的唇角往上推了推,懶洋洋道:“笑一個。”
作孽啊!
虞靈犀又被氣得險些魂飛魄散,懷疑寧殷有什麼嚴重的性情缺陷,或是癔癥瘋病。
身體都僵了,如何笑得出來?
她不會笑了,再也笑不出來了。
寧殷好像終于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他撐在冰床上,微藍的冷光打在他的側顏上,像是鍍上了一層蒼寒的霜。
他就這樣垂著眼,一動不動地沉默著。
頭七那日,虞靈犀感覺到自己的魂魄像煙霧一樣輕淡,風一吹就能散去。
可寧殷依舊沒有給她下葬入土。
他讓人將和虞靈犀有關的物件都收拾好,鎖入了密室。
他甚至不讓府中侍從提及她的名號,違令者死。
虞靈犀有些哀傷。
她知道,那間小小的密室就是她最終的墳冢了,無牌無位,連張紙錢都不配擁有。
臨到頭還是不甘,極度的不甘。
自己從未做過半點傷天害理的事,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墜入無盡的虛無前,她的意識混沌飄散:
若有來世,她定要讓寧殷那混蛋當牛做馬,償還他今生造的孽!
第3章 重生
虞靈犀一睜眼,回到了天昭十三年。
上一刻她還飄在攝政王府的密室里,郁憤恐慌。
下一刻就墜入黑暗,在將軍府的閨房中哭著醒來。
妝臺銅鏡中映出她嬌美虛弱的面容,雪腮嫩得能掐出水般,呈現出只有少女才有青蔥明麗。
掐了掐掌心,生疼。
她的的確確回到了十五歲。
短暫的呆滯過后,便是巨大的狂喜涌上心頭。
她幾度深呼吸,等到自己的眼睛不那麼紅了,便起身推門,迫不及待地朝花廳跑去。
不怨寧殷嗎?自然是怨的。
無墳無冢,她心里還殘存著成為孤魂野鬼的恐慌,恨不能立即挺身找到寧殷,從他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反正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有怨報怨,也無甚可怕的。
可惜,自己并不知道如今的寧殷身在何方。
即便是前世,寧殷也將自己過往藏得很緊,沒人知道他被趕出宮的那五年間他流亡去了何處,又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人們記得的,只有他從尸山血海中歸來的模樣,一步步,將深宮變成他復仇的戰場。
直到這一刻,虞靈犀才意識到,自己對寧殷的了解如此稀少。
何況,眼下有比找寧殷算賬更重要的事!
她想念阿爹阿娘,想念這個還不曾覆滅的家!
大將軍府巍峨富庶,秋色正濃,是記憶里最熟悉的模樣。
虞靈犀呼吸急促,臉頰緋紅,恨不能腳下生風,奔向爹娘的懷抱。
剛穿過庭院,便聽花廳內傳來一個熟悉溫婉的女聲:“何時啟程?”
雄厚的男聲,低沉道:“十日后。”
是阿爹阿娘!
虞靈犀心下狂喜,提裙奔上石階。
廳中婦人默了片刻,嗔怪道:“……夫君非得這個時候領旨出征嗎?大女兒不在家,歲歲又還病著,妾身獨自一人,如何支撐?”
男人安撫道:“圣上口諭已下,豈能抗旨不遵?不過小戰而已,夫人不必憂懷。
”
恍若一盆冷水兜頭潑下,虞靈犀僵在門外。
她險些忘了,天昭十三年秋,阿爹和兄長奉命北征,卻受奸人所害,飲恨戰死。
算算時間,爹娘方才所議的……多半就是此事。
雀躍的心還未來得及飛上天際,便折翼墮回深淵。
這場北征才是一切災禍的源頭。
若是父兄沒有北上,虞家不曾沒落,她也就不會淪為人人可欺的孤女,莫名其妙死在寧殷的榻上……
“歲歲,你病剛好些,怎麼又出來吹風了?”婦人發現了站在門外的她,忙放下手里的活計起身。
熟悉的乳名,給人以鎮定的力量。
因她兒時體弱多病,喝了多少藥也不見好,母親便去慈安寺為她求了這兩個字,企盼她“歲歲常安寧”。
“阿娘!”虞靈犀情緒決堤,緊緊抱住了這個纖弱溫柔的婦人。
一切仿若塵埃落定。
“怎麼了,歲歲?”虞夫人撫了撫她的背脊,只當她在撒嬌。
“就是……想您了。”虞靈犀搖了搖頭,前世種種涌在嘴邊,卻無法訴說出口。
一切都過去了,她不忍阿娘傷心。
虞靈犀又看向朝自己走來的高大男人,眼眶一熱:“阿爹。”
阿爹還是記憶中的樣子,面容粗獷,兩鬢微霜,官袍前繡的獅子威風凜凜。
而他身后,長子虞煥臣穿著天青色束袖戎服,劍眉星目,抱臂望著妹妹笑:“病了一場,怎麼變呆了?”
這便是虞家的兩根頂梁柱,虞靈犀的避風港。
虞靈犀的視線落在阿爹的食指上,那枚象征家族榮辱的獸首戒指在燭光下熠熠生輝。
前世母親將這枚指環交給她,囑咐她定要好好活下去,可她沒有做到……
這輩子,她定要彌補所有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