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曜出走長安,自請前往西域駐守時,他的婚事剛遭遇挫折。
舊日門閥望族盧氏瞧不起草莽寒庶出身的勛貴武將,寧愿將女兒許給只會自視清高的博陵崔氏幼子,也不欲將女兒下嫁給能文善武的沈國公長子。這一出失敗的求親,狠狠挫傷了青年人內里的風發意氣和驕傲。
到底是職業病作祟,我也十分想去看看史冊上真實的西域諸國,于是跟他一起去了。
后來我才知道,這是我一生中,最正確的決定。
因為我遇到了蘭切瑪,我的小蘭。
說起來,雖然我看到小蘭的第一眼便覺得驚艷,但和她相愛,卻是日久生情。
那時候,她跟著焉耆的阿那莎公主,眼巴巴地守在將軍府外,想要見一見阿曜。
小公主大概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一襲異域紅衣,額上戴一串明亮精致的藍寶石,一頭細小的辮子,坐在將軍府門口的石階上,大大的眼睛期期盼盼地盯著門內,容色很是歡快,偶爾哼出一段曲調。
我聽不懂。
但是我有古代小語種翻譯器。
原來是情歌啊。
我幸災樂禍地攔下悄悄從后門回來的阿曜,告訴他那首大膽的焉耆情歌的歌詞,想等著看他鬧個紅臉的樣子。
阿曜瞟我一眼,冷冷淡淡地走開了。
祖先什麼都好,就是性格太悶,沒意思。
小公主常常披星戴月地從焉耆趕來安西都護府,騎駱駝換馬,要在沙漠和戈壁灘上走大半個月,還常常拖著給阿曜捎的各種禮物和特產,有時候甚至會在府門外吹上半日的篳篥。
在悠長而熱烈的異域樂聲之中,我想,有這份心,只要是個男人都被感動了,可阿曜偏偏不為所動,總是避著她,送來的禮物一律不收。
要不是知道阿曜之前想求娶盧三娘,我簡直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好男風,以及需不需要同他保持點安全距離。
小公主倒也不餒,為了追心上人,楞是堅持了三年。
當然了,小蘭這個傻大妞,和她家公主一模一樣,看上了誰,一點也不含糊。那時候我已經難以按捺情感,正在猶豫要不要跟她表明心跡,誰知道小蘭竟然當著滿將軍府的衛兵們,先開了口,目光灼灼,滿臉期待,像是在說「不準不答應」。
就這樣,她得手了。
我們相處得很好,可是小蘭不肯留下,非得跟著她的公主同甘共苦,在兩地之間辛苦往返。以至于我不得不忍受著異地戀的孤苦,每每心疼地想到她們兩個姑娘長途跋涉的辛苦,就只能哀怨地盯著阿曜那張死人臉。要不是我還顧念著兄弟情,我想我大概會一錘子把他打暈,送給小公主,喜抱小蘭歸。
誰讓兄弟如衣服,老婆是肋骨啊。
在我徹底失去理智,成為重色輕友的人之前,小蘭終于肯跟著我回去了。我摩拳擦掌,只等著向她求婚,這一次,我一定要把她留下。
女朋友松口的起因,是因為小公主為了追沈曜,決心跟著朝貢的使臣來大唐。
阿曜避無可避,經常被小公主撩得炸毛,卻又無可奈何。不過,我能感覺到,阿曜那塊頑固的冰山,似乎在慢慢融化。
可是我沒有告訴小蘭這個好消息,因為我知道,這個故事沒有好結局。
到長安后,小蘭答應了我的求婚,與此同時,小公主卻跟阿曜徹底決裂。我和小蘭前去送行,她眼睛浮腫,里面布滿紅絲,像是徹夜痛哭過。但她只是笑著說,往事已矣,再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了。
小蘭俯在我懷中抹淚,她說,小公主此次回去,該按照焉耆王的旨意同重臣聯姻了。
「希望阿那莎幸福」。我輕輕拍著她的背,語氣稍虛。
小公主離開的那一日,我曾去武場尋阿曜,卻見他氣息不穩,劍意凌亂,眉宇上染了層難以消解的疑惑和苦澀。
「阿曜,你當真想好了?這一別,或許你和阿那莎,再無相見的可能。」
「大河。」沈曜收了劍,背過身去,讓我再也看不清他的神色,「你多慮了。」
我沉默著,倒寧愿是我多慮了。
此后不到一年的時間,我就聽說焉耆生變,焉耆王被囚禁,他的四公主被反臣嫁去了西突厥和親,對方是西突厥主戰派大臣,大唐的老敵人,屈利啜家的子弟。
焉耆五王子和四公主僥幸在焉耆宮變中逃脫,求援大唐。唐皇允戰,阿曜被親點為副將,而沈家和盧家婚約重議剛有了眉目,便也因之耽擱下來。
我見到阿曜時,他正在擦劍,雙眼通紅,擦劍的手有些抖,不發一言。
「阿曜,我同你一起去。」
半晌,他才搖頭:「不必,這次是真正的戰場,兇險萬分。」
「我待在輜重營即可,不會與你添麻煩。」我故作輕松道,「又不是為了你,是小蘭要我去的,她很牽掛阿那莎。」
阿曜擦劍的手一頓。
自從小公主走后,我們兄弟心照不宣地再也沒有提起她。
我怕他難過。
我猜,他怕壓制不住自己的心。
又一年,大唐才正式發兵攻打西突厥,這一戰,唐軍大獲全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