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空洞湮滅。只剩下幾片灰燼，在暗夜中翩躚。

野峰山頂，可以遠望京城。城東的火，燒得半邊天亮。

我幾乎力竭，倒在桐夜懷里。

「你看。」我指著天空，朝著火光那方，有只蝴蝶在飛舞。

母親……

23

母家的火，燒得本就為穆意頭痛的沈綺筵更加心煩。

父母祖輩俱亡，還有史家錢家來祝賀的親戚，也沒能走出侯府。

房契、銀票、書畫更是燒去大半。

最可恨的是自己的夫婿，在如此緊要關頭竟仍冷著一張臉，連探望都和自己分開去。

「據說穆小王爺到棲月閣待了好久，最后，從地上撿起一段沒被燒完的窗欞碎片，揣進了懷里。」聽見這話，沈綺筵氣得把桌子上的東西全部推翻。

明春與我進去時，險些被那些杯碟砸到。

「王妃息怒！」明春連忙安撫。

「好在你是個孝順的人。」沈綺筵揉著頭。

「奴婢深知王妃瑣事纏身，必然夜不安枕。剛好我鄉下的表妹來探望，她學過一些推拿之術，能幫王妃放松心神。」

饒是明春這麼說，沈綺筵還是不太放心，要求我治療時，明春和自己貼身的婢女都侍奉在側。

我唯唯諾諾打開箱子，點上熏香。不到二十個數，沈綺筵和婢女都昏死過去。

走出王府時，雷聲轟至，雨頃刻而下。我與明春背向而行，無人回頭。

為了避雨，我倉皇躲避，卻撞上一個人，滿身酒氣。

他扶住我，整把傘都傾斜過來：「帷月？」

大雨傾盆，落在這個人身上。

是穆意。

24

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再次喊我的名字，我心頭一緊，抬起頭看向他。

看清我的臉后，穆意忙退一步：「是我唐突了，吃醉了酒，錯把姑娘認成我的妻子。

」

竟然是……妻子嗎？我在心底暗苦。

雨水打濕了穆意的頭發和衣服，胡須應該是多日沒修了，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潦倒。

「姑娘要到哪兒去？風大雨大，可否讓我送你？」他的口吻近乎祈求。

我實在想不明白，今日這樣成功的易容，哪還有半分從前的樣子。

但還是對他心軟了剎那。

「就到前面橋邊渡口吧，我家官人在那里接我。」我說。

他像一個開心的孩子，又把傘往我這邊靠了靠。

但隨即想起什麼，穆意神色黯然，似有哽咽：「姑娘的官人好福氣，能來接你。而我的妻子早逝，再不能見了。」

我無言，走在一旁，垂著頭，半晌道：「人死如燈滅，公子不要傷懷。」

「我……我做了一些愧對她的事。姑娘，你說她會原諒我嗎？」穆意仿佛在求我垂憐。

「自然。」我笑了，「公子如此情深，你們二人定然相愛過。相愛過的人，怎麼會忍心恨呢？」

他唇角終于有了一點弧度：「那就好，那就好。」

「只是……」我說，「你的妻子，也許早已轉世輪回，重新為人，公子也要放下。秋日快到了，更勝春朝，是適合開懷的日子。」

穆意側過頭，停下腳步，定定地看我。我被看得慌亂，抓緊衣角。

那雙眼睛，還和從前一樣好看，只是多了很多傷痛、哀婉。

在那個瞬間，我才意識到，原來，從前的帷月，從前的穆意，都不在了。

那一朵被贊為并蒂雙生的如花美眷，早已在世事無常的雨打中亡逝。

「也許是我想她想瘋了。」穆意苦笑，眼角有淚，「竟然覺得姑娘說話很像她。」

我沉默，然后說：「山川草木，都是所愛之人幻化。若愛她，自然看人人都像她。

」

轉過彎，我才看到桐夜正在路旁等我。

他肯定是見下雨，于是朝王府跑來，卻撞上穆意撐傘送我。

在酒肆的昏燭下，桐夜的身影寥落，不知所措。

這個傻子。我露出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燦爛笑容，向他揮手：「官人！」

得到允許, 桐夜幾個跨步便向我急急走來。

他穿著玄色的道袍, 束一根銀色發帶。風吹衫動, 高大的身形，帶著仙氣與俠氣的壓迫感，朝穆意而來。即刻將我攬入懷里。

桐夜終究是換回了自己的臉，他的臉頰清瘦, 面色冷峻, 只有那雙過于黑而格外明亮的眼睛, 在長睫的映照下顯出一些柔情。

只是他看向穆意時, 沒有柔情, 只有攻擊和防備。

穆意察覺到氣氛的玄妙，他看著桐夜, 隱約覺得熟悉，卻又想不起來。

真是奇怪，他暗自納悶, 為什麼他明明不認識這對夫妻，此刻, 卻像故人重逢。

「多謝公子。」我微微行禮，與穆意告辭。

「姑娘！」突然，穆意在身后喊我，「姑娘！若你有女兒, 會給她起什麼名字？」

我停下腳步，卻沒回頭，思考了一下，朗聲道：「九微」。

然后挽緊桐夜的手臂，徑直往前走去。

「綺筵日已暮, 羅帷月未歸。開花散鵠彩，含光出九微。風軒動丹焰，冰宇澹青輝。不吝輕蛾繞, 唯恐曉蠅飛……」

「九微……」穆意念了兩遍這個名字, 驀然想起這首詩，再去尋, 人影已經不見了。

只有一艘畫船，消失在煙雨里。

京城內物議沸騰, 說恭王府的王妃遭天罰，幻化成獸皮豬鼻熊爪的怪物時, 我正躺在桐夜的胸口睡得酣甜。

他手指輕繞我的發絲。

如今, 他有了姓，該叫沈桐夜了。

煙波浩渺, 將京城與舊事拋在后面。

此刻, 距離江湖上流傳有一對俠侶，常停船靠岸, 為老人義診，為燒傷者治療，驅趕邪祟的傳說形成, 還有一段時間。

距離穆小王爺熬成穆老王爺, 但休妻后沒有再娶，整日守著一座墓，膝下只有一女, 名喚九微郡主的傳說形成，更還有幾十年。

江湖浩大，我們不過剛剛登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