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亂吃東西!」桐夜無奈道。
我沒理他,攤手聳肩:「況且,我還幫她殺了她的丈夫。」
「這又是什麼時候的事?」桐夜問道。
我裝傻:「也沒多久。明春的丈夫本就有肝病,卻仍愛尋花問柳,幾乎花光了明春的錢。他喜歡去桂月坊,找頭牌金六娘。可最近他錢沒了,嘴上又沒個把門的,耽誤金六娘生意,讓她厭煩。我就給了金六娘一些與肝病相克的閨房藥。人應該已經死幾天了吧。」
我撓了撓頭。
桐夜玩味地笑了:「金六娘可不是好驅使的,你給了她什麼好處?」
「哎呀,她最近話本子看多了,非覺得狐貍眼才媚人。我答應把她的眼角給她提一下。」我捏起一塊瓜,邊吃邊說,「前有殺夫之恩,后有弒子之威。恩威并施,明春跑不掉的。」
樊阿伯聽得開心:「好伶俐的姑娘!我師兄做鬼也要樂死了。可是……」
他話鋒一轉:「人心難測,我還是覺得,我易容后與明春同去穩妥些。」
不行,我不想牽扯進更多的人,一口回絕了樊阿伯。
「樊阿伯不是外人。」桐夜握住我的手,掌心溫熱,「他是我的師叔,是看著我長大的人。」
「對對對。」樊阿伯連忙附和,他笑得率直,「咱們是一家人,雖然我賺了你的菜錢,哈哈!」
「家人」。我好久沒有聽到這個詞了。念起來,已經有些陌生。
樊阿伯再三堅持,甚至當場耍了一套拳證明自己寶刀未老,我答應了。
本以為事情安排妥當,能松快一些。
可送走樊阿伯,桐夜出門一趟,回來臉色就不大對。
21
月掛疏枝,桐夜坐在院子里跟自己下棋。
我走過去,蹲下身,扳過他的臉,強迫他看著我。
那雙眼睛,有愛意和愁緒,有擔心我離開的恐懼。
「是為攻襲的日子不開心,對嗎?」我問。
桐夜悶悶承認:「東西已經備齊,想要殺他們,我們即刻就能動手。可你偏偏選了沈綺筵不在的一天。」
他輕嘆:「沈綺筵不在,意味著……」
「意味著穆意也不在,對嗎?」我接過話茬兒,「你是在擔心,我是憂心穆意的安危,所以連沈綺筵都能放過?」
桐夜掙開我的手,別過頭去,垂頭道:「穆小王爺對你很好。」
他沉默了一下,像終于鼓起勇氣般說道:「我下午得知,他因為沈綺筵替嫁,氣得咳血,已經數日不上朝了。其實,他在朝中風評一直很好,前途……必然錦繡。」
我莫名想起從前他以師父的口吻,告訴我桐夜的心聲:「穆意有名,有姓。他不是被丟在下九流行當門前的棄嬰。」
突然覺得心疼又好笑。
這人是個武學天才,也是個傻子,但更是個君子。即便知道我與穆意的舊情,仍中正直言。
那就封他是傻君子吧,我心里笑了,再次強迫他看著我。然后托起桐夜的腦袋,跨坐到他身上,吻了下去。
……
穆意愛我,是情真。他愛與他青梅竹馬,賭書潑茶,秋日放鳶的帷月。
可我不做帷月,已經很久了。
我抱著桐夜,聽兩顆心的跳動。月光凝結在我的指尖。
我注視著自己的手:「在這里,我感覺到這雙手的力量。她換皮,舉劍,研磨藥草,施行術法。創造的驚喜,讓我覺得活著真好。我已經無法再想象,她戴著琳瑯珠寶,插花品茗的樣子。」
我的嘴唇,貼著桐夜的耳朵:「我與穆意各有路走,他愛他的舊時青梅。
可如今,只有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野獸。」
野獸一樣的我,被人推進冰水羞辱的我,燒得像爛肉一樣的我,狠辣的我,機關算盡的我……
桐夜不再忍耐,他瘋了一樣,吞咽下幻夢中,多年不散的迤邐。
22
十日之期到。
明春一身縞素,與易容后的樊阿伯,駕車進入侯府。
我和桐夜站在野峰山頂,等待著日落,等待著酉時末戌時初,侯府大殿上,第一縷慶祝的絲竹之音。
多動聽的絲竹……
夜來了。
我感覺身體從沒這麼輕快過,恨意將我變得無所畏懼,變得純粹而堅定。
揮手畫符的時候,我感到靈魂都在為久違的自在舒展而顫抖。
斂眸,力量在我的指尖迸發。
八個閃著銀光的探空術空洞依次排開。我睜眼,雙目赤紅,滿眼殺氣。
獵獵風來,吹動我和桐夜的衣衫。他左手捏訣,右手側掌豎在胸前。衣袂翻飛,玩弄的笑容掛在嘴角。
他翻弄術法,像游戲人間的神明,只不過,是執掌殺伐的那位。
探空洞內,火母乖巧地躺在陣眼上。
蓬逸亭、浮仙閣、青松堂、先賢殿、玉鳴軒、昆山臺、四時榭……
還有此刻,賓客滿座,燭光搖曳,富貴迷人眼的云禧殿前。
火母逐漸亮起來,力量在我體內翻涌,流火在甬道內穿梭,像墳墓上翻飛的群鳥。
火母爆燃的一刻,我看到驚慌的人群,拄著黃檀拐杖的老婦人,穿著云紋官靴的父親。他們的臉扭曲、恐慌。
火星灼燒我的皮膚,通道傳來的熱量已經不是我的皮膚可以忍耐的。
很痛,但我卻瞪大眼睛向內望去,看著那些人的狼狽,狂笑起來。
多熟悉的火,曾經想燒死我的,如今成為送你們入土的焰火!
「帷月!」看到我幾近瘋魔,桐夜擔心地沖過來,終止了我的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