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里,娘子抱著沈硯白的手臂睡熟了。
窗外融雪,滴答一夜。麓郡的春天來了。
一同來的,還有四皇子派來的說客。
說客在鄉紳的家塾中覓得沈硯白。昔日快馬輕裘的貴公子,如今竟安貧樂道做了教書先生,可作一嘆。
黃昏歸家,娘子已擺好飯菜,正專心修剪新插的一瓶爛漫桃花。
他進屋欲抱娘子,她卻皺了眉,放下剪刀,指著他額角的一塊淤青,「怎麼回事?」
「學童頑劣。」
娘子欲言又止。
她心疼的,不是這不足為道的皮肉之苦,而是他的尊嚴。他拉她坐下,把筷子塞進她手里,柔聲安慰道:「娘子連廚藝都學會了,我也早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沈公子了。」
娘子一笑,「也是。喏,這茄子火候極好。」
「是極好。娘子慧極。」
飯畢,沈硯白擁著娘子賞月,「這般生活,也很好。」
娘子長嘆一聲,「可惜,這一輩子,你我都做不成尋常夫妻。」
她一向通透,怕是早已看穿他的心事。
他握住娘子的手,「四皇子募我出仕。你若不愿,我便不去。」
一旦出仕,便走上了父親的路,為陸相勁敵,不死不休。可若不出仕,他既護不住自己,亦護不住她。出身鐘鳴鼎食之家,就不得不擔起家族浮沉,苦難與榮華自古相依相承。他和她終究無路可逃。
恰恰因為,他和她都不愿傷害對方一分一毫,這個選擇,怎樣都是錯。
她坐直了身子,正色道:「硯白哥哥,有你這句話,我很歡喜。可是,你的青云之志,不該墮于麓郡這方寸之地。」
下一句艱難,他醞釀許久,方才出口,「我答應你,若四皇子登極,我必盡全力保陸家老小性命。
」
她垂下眼眸,低聲道:「我求過阿爹,可還是未能……硯白哥哥,是我對不住你。」
她說不出口,可他明白,沒能保住父親性命,她負疚至今。
「娘子,父親對抗的是世家權勢,兇險至極。沒有陸相,也會有別人。」
她語帶凄愴,「阿爹是能臣,卻也做過許多得已不得已的惡。沒有你,沒有四皇子,也會有別人,終有一報。」
她字字句句擲地有聲,「硯白哥哥,你我從小錦衣玉食,全歸功于這世家權勢。可世家把持權柄,寒門無晉身之途,絕非長久之計。」
他的小姑娘啊,通透明慧,讓他心疼。他思慮多日,終于甘心放下父親的血仇,只因不愿她承受喪父之痛。 她呢,夾在夫君和父親之間這樣辛苦,還怕他為難,為他計長遠。
若他少愛她一點,或她少愛他一點,哪里會這樣難,這樣痛。
沈硯白把娘子攬進懷里,娘子回抱住他的腰,「硯白哥哥,你放手一搏,我不怪你。謝謝你,肯為我放過阿爹性命。」
「不必謝我。我這一生,都要感念陸相,將你撫養成人,許你與我相守。」
沈硯白出仕后,由一縣父母官做起,政績斐然。
二十七歲時,幾經升遷,官至麓郡郡守。這已是他和她在麓郡的第五年。
人怕出名豬怕壯,麓郡百姓都吃起了沈大人的瓜。
坊間傳聞,沈大人為官清正廉潔,鐵面無私,卻是個寵妻狂魔。在外彬彬有禮,在家春光滿面,恨不能黏在夫人身上。
坊間還傳聞,沈大人理政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卻每日雷打不動陪夫人用晚飯。沒批完的公文,搬回府挑燈夜戰,夫人烹茶研墨,紅袖添香。
坊間又傳聞,沈大人一表人才,年近而立無子,竟未納妾。前些年,常有年輕貌美的丫鬟千方百計入沈府伺候,指望飛上枝頭變鳳凰。直到有一日,有個頗有姿色的丫鬟被沈大人黑著臉攆了出去,傳說是因為遞茶時摸了下沈大人的手,因著沈夫人求情才免了一頓板子。沈府從此消停了。
麓郡百姓都很好奇這位沈夫人。不過,沈夫人出圈,不靠沈大人,而是靠一手繡工。
沈夫人身世神秘,傳說繡工師承舜京名家,一繡難求,有價無市。數年前微時賣過的繡品,早被炒到了十金之價。
沈大人聽聞娘子繡品昂貴,打趣道:「為夫這全身上下,香囊汗巾并寢衣,全出自娘子妙手,算來竟值百金之價。」
娘子狡黠一笑,云淡風輕落下一枚棋子,「夫君弈棋不專心,又輸了。罰你烹茶。」
沈大人正烹著茶,急報到了,麓郡治下的嵐汐城蝗災。
他放心不下,當即決定親自出馬。
娘子要隨行,被他攔下了。此行勞苦,可不能累著她。
娘子氣鼓鼓地嘟了嘴。沈大人蜻蜓點水般親親娘子的櫻唇,忙不迭承諾,「為夫保證,速去速歸。」
沒想到,嵐汐城父母官全是酒囊飯袋,糧倉里只有砂石,賬簿都被老鼠啃得七零八落。
沈大人黑著臉,當場一頓板子打哭了幾個貪官污吏,緊鑼密鼓安排了治蝗,又著手向周邊郡縣借糧。多數郡縣給了面子,可最富庶的延郡卻百般推諉。
這一忙起來,就過了兩個月。沈大人白天下田埂批公文,晚上給娘子寫家書,洋灑數頁,文采斐然。
這日,沈大人掌燈時分方回府。侍衛苗叔喜氣洋洋迎上來,「大人,夫人來了。」
沈大人一個箭步竄進了屋,絆在門檻上,一個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