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宗北郭帶下去,擇日處斬。」嚴謹玉聲色冰冷,也不看我,對慕將軍拱手一禮,「公主身子不適,勞煩慕將軍送回驛站。」
不是拿人,也算軟禁了。
就連父皇都沒有出聲阻止。
我心慢慢冷下去,一種被所有人拋棄的森涼從心底攀升,將心割裂成無數瓣。
嚴謹玉倒是懂我,只要不是他,誰送我都行。
慕將軍生得濃眉大眼,一副老實人樣子,我沒為難他,轉身跟著往外走,我迫切地想逃離這個地方,我害怕看見嚴謹玉動搖的眼神,害怕他真的將我下了獄,害怕他寫給我的定罪公文如參平南伯府時一樣,狠辣無情。
衙門前烏泱泱跪了一地老百姓,各個面黃肌瘦,他們聽說皇帝來了,任府衙的人怎麼驅趕都不愿離去。
「老天爺在上,求皇上聽聽咱們老百姓的心聲吧……」
「公主為非作歹,魚肉百姓,求您救救我們吧。」
我腳步一頓,猛地抬眼望向被難民圍得水泄不通的大門口,腿像灌了鉛,指甲掐進手心。
正在奶孩子的大姐跪在地上哭道:「求求皇上放了宗大人吧,他是好官,是被公主害了啊。」
「聽說公主驕奢淫逸,揮金如土,哪里管咱們老百姓的死活。」
「公主禍國殃民!不配為人!」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處死公主!」
一時間群情激奮,「對!處死公主!」
他們一個個臉上掛著憤怒和仇恨,聲討夾雜著污言穢語,雖然不是正對著我,卻像刀子一般扎在我身上。
夠了。
不要再說了。
通州氣候濕冷,冷進骨子里。
我鼻子一酸,突然很想嘗嘗京城的小酥餅、梅花糕、東坡肘子、松鼠魚……
我都干了什麼呢,滿心滿意地換了銀錢賑災,到頭來,百姓都恨不得要我的命。
真是活得一塌糊涂啊。
「姑娘,走吧。」慕將軍隱去了對我的稱呼,旁邊有小側門,可以通往府衙外,「百姓聽信流言,難免言辭激烈一些,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慕將軍的話,讓我眼眶一濕。
「多謝。」風吹來,臉上發涼,我抹了把臉,一手揮之不去的濕意。委屈壓在胸口,連聲音都是嘶啞的,「走吧。」
我一天沒吃東西,跟著慕將軍一路顛簸,到達驛站的時候,又吐了,吐出一些酸苦的汁水。
慕將軍選了幾個當地手腳麻利的丫頭來侍候我,被我婉拒。
我只想一個人待著。
天色漸晚,屋里的桌椅漸漸沒了輪廓,我沒點燈,沒叫熱水,孤零零地抱腿縮在被子里。
「阿誠。」
一個影子出現在門外,靜靜聽我說話。
我閉著眼,嘆息一聲,「去查查封邑的賬,應該是去年冬,來京那批貨出了問題。」
那時我急需一筆錢款,從封邑運了貨物進京,結果貨在來的途中慘遭不測,去的人連帶我的信物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阿誠一板一眼回答道:「屬下不能離開您半步。」
「去吧阿誠,沒了清白,我離死也不遠了。」我聲音疲憊而干澀,貪慕餉銀是死罪,查不清,就是死。
我生來無畏世人眼光,京城百姓罵我唾我,我從不放在心上。可唯獨這一次不可以,無人信我,無人幫我,我便自證清白。
我低頭蒙住被子,忍不住哭出聲來,通州的夜漫長無邊,我熬著熬著,最后睡了過去。
第二日醒來,門窗嚴絲合縫,屋里靜悄悄的,不像有人來過的樣子,鏡子里的我,像從底下爬出來的惡鬼,慘白著一張臉,嘴唇干裂,頭發亂糟糟的,神情懨懨,哪里還像個公主。
情愛這個詞,還真是折磨人。
門外是丫頭輕快的腳步聲,她聽見門里的動靜,站在門口問道:「姑娘可是醒了?」
我嗯了一聲,那丫頭便推門進來,十五六歲的年紀,模樣嬌憨可愛,進來小嘴就沒停過,「昨夜下了雪,公子特地讓我給您加了床被子,還帶了不少吃的。
小丫頭家里窮得揭不開鍋,現今跟著我,吃得飽穿得暖,自然開心,我低頭,才看見自己身上多了床棉花被,桌上擺上精致小點,香氣撲鼻。
我不禁想起慕將軍那張憨厚老實的臉,能做得這般細致,也是難為他了。
「知府衙門那……還有人鬧嗎?」我咬唇問道。
小丫頭眼巴巴望著盤子里的點心,咽下口水,「里面的大人將人都驅散了。」
「百姓肯走?」
丫頭搖搖頭,「原是不肯的,據說后來有位大人提了劍出來,當場拎著那個鬧事的抹了脖子,一干人害怕,才走的。」
她抖了抖,「王家二嫂子說,那男人宛若一尊殺神,濺得渾身是血,被他盯上一眼都害怕呢。」
我塞了口點心,又給丫頭也塞了一個,慢慢嚼著。
我沒有問那尊殺神長得什麼模樣,也沒有問他的穿著。
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門外又有人來找,我一開門,是姝吉探頭探腦地站在門口,她看見我這副鬼樣子,嚇了一跳。
「你沒事吧?」姝吉問我,「我看昨天你們去了衙門,還捆了那狗官,你們是不是京城來的官兒啊?」
昨日剛到衙門,姝吉就被慕將軍的人送到驛站來,她只瞧了個大概。
我不置可否,邀她進屋吃點心。
姝吉擺擺手,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沒什麼別的事,就是……就是想跟你說,昨天,咱們進城的時候,我好像看見王年的人了,他……好像也看見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