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洲閉了門,誰都進不去。
我面如菜色,扭頭連隔夜飯都吐了出來,淚水朦朧,周圍惡臭氣息熏得我頭暈眼花。
嚴謹玉攙著我,遮住我的眼,「湛湛,到車上去。」
我大口喘著氣,壓下腹中不適,扒開了嚴謹玉的手,咬著牙,「本公主沒那麼嬌氣——嘔——」
嚴謹玉輕拍我的背,替我順氣兒,身后有人來報,「大人,慕將軍帶了一隊嶺南軍,還在路上,是否先進通州?」
嚴謹玉掃過我慘白的臉,似是在顧及我,好半晌才抬眼望著身后那人,眸色淡漠,「穩妥一些,再等等。」
我無力地倚在嚴謹玉懷里,閉著眼,突然感覺裙角被人拽了拽,我睜眼低頭,一個小孩兒,小馬駒般高,襤褸之下的皮肉凹進肋骨,臟兮兮的手混了血和泥,緊絞著我的衣裳。
「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嚴謹玉箍緊了我,我疑惑地抬頭看他,只見他也緊張地看我。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怕我一氣之下動手打孩子。
心底一沉。
原來在他心里我是個是非不分的人。我吸吸鼻子,放輕了語氣,「姐姐這里有水,也有吃的,你松開手,我去給你拿。」
嚴謹玉胳膊一僵,緩緩將我松開。
我沒理他,兀自回馬車,拿出幾塊干糧用帕子包緊遞給小孩,蹲下悄悄對他道:「可千萬別說是我給的,待會他們都來搶,姐姐就沒那麼多了。」
孩子懂事,規規矩矩跪在地上,給我磕了個頭,便拿著干糧跑開了。
我望著裙子上的泥濘發怔,心里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父皇早在看見這一幕的時候,就蹲在土道中間,垂著頭一言不發。
「湛湛……」
我聽嚴謹玉叫我,扭頭就上了馬車,簾子啪甩下來,隔斷了他的視線。
我現在有點生氣。
為他誤會我,不信我,總把我往壞里想。
嚴謹玉沒再叫我,在外頭站了好一會兒,外頭有人低低地說話,應該是慕將軍到了,接著馬車啟程。
剛進通州,慕將軍便將尚在花樓頭牌床上呼呼大睡的知府大人,捆來了衙門。
知府大人生得干瘦,一副吃不飽的樣子,放在難民堆里認都認不出來,可我知道,他那是虛的。
「臣宗北郭叩見圣上,不知圣上親臨,臣罪該萬死!」宗北郭惶恐不安,雙手被反剪捆在身后,磕頭的時候像個雞毛撣子。
父皇冷著臉,抄起硯臺狠狠砸在宗北郭頭上,喝道:「你是罪該萬死!朕不是在客氣!朕今天就要砍了你!」
宗北郭額頭被砸了個血窟窿,咕嘟往外冒血,哭喪道:「臣冤枉!都是王年逼迫臣做的啊!」
宗北郭倒是個明白人,將王年威逼利誘的證據一張不落地拿出來,哭咧咧道:「王年上頭有人,臣不得不從啊……好在……好在臣聰明……」
「你聰明個屁!」父皇怒喝,嚇得宗北郭咳了一口老痰,繼續哭道:「臣不能總背鍋,臣有證據,都是上頭人讓干的!」
「他上頭是什麼人?」父皇怒氣沉沉問道。
「臣不敢說。」宗北郭縮著脖子。
父皇三步并做兩步走下堂來,一腳踹在宗北郭肩膀上,「你個傻帽,今天就要死了,你怕個屁!」
宗北郭像個繭子滾遠了,又爬回來,以頭搶地,「是……是公主啊。」
一陣靜默,我兩眼放空,覺得可能是路上吐多了,吐沒了腦子。
「哪里的公主?」
我氣若游絲。
宗北郭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只是絕望地看我,「微臣愚鈍……只……只知道我朝就一位公主。」
是我。
「我是你大爺!」我騰地沖下堂去,站在父皇身邊,一腳踹在他另一個肩膀上,宗北郭又咕嚕著滾遠。
「睜開你的狗眼,本公主何時讓你貪墨餉銀了?」
宗北郭一聽,褲子都嚇尿了,哭道,「求求皇上、公主饒臣一命吧。
「怎麼著就我還錢了!」我拎著宗北郭的領子,怒不可遏,憑空就多了一頭的債。
「湛湛……」嚴謹玉將我攬過去,抱著我道,「你先回去。」
「我沒有!」我一把推開他,怒道,「我憑什麼回去?」
父皇疲憊地揉揉額頭,「朕不相信湛湛會做出這種事。」因為賑災官銀里,有一大半,是我親手給父皇的。這事只有父皇知道,可有時候,人情和人證,是兩碼事。
派去宗府取證的人匆匆回來,遞了幾本賬簿過去,又在父皇和嚴謹玉邊上耳語一番。
隨后,兩人皆是目光復雜地轉頭看我。
我像只炸毛的貓,見人就咬,「又怎麼了!」
父皇沉默很久,才緩緩道:「湛湛,里頭有你的親筆信,賬簿也是真的……」眾目睽睽之下,即便是父皇,也不好當著「鐵證」為我辯駁。
我臉色一白,倒退兩步,明白自己是被人栽贓了。
嚴謹玉走過來,想抱我,我后退一步,盯著他道:「嚴謹玉,不是我做的。」
「湛湛,你先回去,此事交給我。」
我心冷下來,輕飄飄地道:「你不信我。」
「湛湛,聽話……」嚴謹玉上前一步,想再次抓住我。
我啪打開他的手,用了十成的力氣,嚴謹玉白皙的手背很快紅了一片。
「你別碰我。」
嚴謹玉剔透的眸子望著我,眼眶有些發紅,隨即閉上眼,沉沉開口,「來人。
」
身穿鐵甲的將士將衙門團團圍住,冰冷的寒光耀痛了我的眼。
嚴謹玉這是要拿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