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知。”我開口喊他。

                第十五章 15

十五

他怔怔地抬起頭，一臉迷茫，仿佛記不得自己的名字。

我笑了笑，扔下兩個饅頭，他眼中發光，撲過來摔在泥土里，撿起就往嘴里塞。

陸行知變成這樣，都不用我籌謀什麼。

他這人心志不堅又濫賭，平日里那個正經工作，僅靠著家中留下的田產度日。

我只是設計讓他嘗了一口五石散，便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為著續上五石散，只能不停地去賭去搏。

最后連田產都變賣了，流落街頭瘋瘋癲癲，淪為一名乞丐。6

我離開巷子，踱步到官衙前。

門口已經聚集了許多來看熱鬧的群眾，今日是父親問斬的日子，我總得來看看。

看看同為共犯的母親，是如何老淚縱橫。

這樣的結局，我很滿意，戲到了落幕的時候。

鮮血噴濺而出，父親的腦袋骨碌碌滾到地上，一雙眼不屈地瞪得老大。

母親攀著衙差的刀鞘，聲淚俱下，直至昏倒。

我冷漠地看著衙差將她帶走收監，共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母親被判流放，遠在千里之外的荒蠻之地，能不能活到目的地都未可知。

蘇老爺帶著銀子四處奔走，總算將二娘子從監牢里救了回來。

但人已經瘋了，成日里口水漣漣，披頭散發大喊大叫，口中念著勛哥兒的名字。

有一回，家中的下人一個沒看住，被她跑到了街上，居然抱起別人家的孩子就跑。

                第十六章 16

十六

蘇老爺只能用鎖鏈將她鎖在房中。

蘇家的生意全數交到了蘇明遠手里。

他站在二娘子的房門前，盯著上頭的大鎖，冷哼出聲。

“風水輪流轉，不是嗎？”我站到他身側。

從前二娘子怎麼對蘇明遠，今日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

上一世，她將我丟在冰冷的水缸中，害死了我腹中孩兒，今日她便也要一嘗骨肉分離的滋味。

我將我那好弟弟的尸體，丟進亂葬崗，等野狗把肉啃得差不多了，我才來收尸。

一把火燒干凈，揚到海里飄散無蹤。

一年后的春日，蘇老爺過身。

蘇明遠完全接過了蘇家的產業，成了蘇府真正的主人。

他將大娘子的牌位放在祠堂的最中央，將瘋傻的二娘子交給了我。

我擺擺手，說不必了。

如今留著她的性命，比殺了她可要好玩得多，只需命人每日進房，用裹了棉布的棍子打一頓。

將勛哥兒的衣物放進去，聽她恢復一絲神智后的哀嚎，便是最好的折磨方法。

離開蘇府的時候，我帶走了蘇明遠給我的一紙休書，他將蘇府產業里的一家鋪子送了給我。

原是想給我更多，畢竟我幫他手刃了殺母仇人，報了多年囚禁之仇。

但我沒有要。

踏出深宅大院，呼吸的第一口空氣，是自由的味道。

是從此再不用受任何人擺布，往后的路我要自己走。

                第十七章 17

番外（蘇明遠）

我好像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夢里仍然是十里八鄉艷羨的舉人，是爹娘的驕傲。

但當我醒來時，依然是困在那一方院子里，渾身臟污惡臭。

他們叫我瘋子。

可那夜，我好似又做夢了，夢見有一雙女子的手握住我，掌心粗糙的繭，在訴說著主人辛勞的前半生。

她將我拉出深淵，那雙眼我一輩子都忘不掉。

倔強，不甘，還有滿滿的恨意。

她叫如蘭，說要嫁給我，借我的手除去她所恨之人。

很巧，我也有這樣的想法，我要為母親報仇，要為這些年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討個說法。

我們一拍即合，成為最默契的同盟。

細心籌謀，步步算計，甚至蘇府的每一個人都在她的運籌帷幄之中，我只需要扮演一個瘋子，逐漸好轉為正常人。

我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她也從未對我提起只言片語。

但我知道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事成之后，我如約給了她一紙休書，曾問她，為什麼不是和離書，沒有女子會愿意收到一封休書。

她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我明白了自己問的問題有多愚蠢。

是啊，像她這般心性，有這樣籌謀的女子，何必依附男人而活？

如蘭離去的那日，是久未有過的好天氣，她卸下一身珠釵佩環，換上荊釵布裙，從蘇府大門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當日以小妾的身份從后門抬入，今日已然不同。

我握在手里的，那枚一直想送給她的玉玦，再也送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