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我家相公去找勛哥兒了。”

“父親方才在麻袋里已經招過了，勛哥兒在城南的義莊里。”

“是他讓我先拖著麻袋前來報官，他要抓緊時間去救勛哥兒。”

官老爺帶著衙差迅速趕往義莊，在半道上跟聞訊而來的二娘子一行人遇上，結伴同行。

時值鎮上的早市時分，街上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見這陣仗不明所以，有好事者便跟在后頭，悄悄地看。

當眾人趕到義莊，二娘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蘇明遠站在那處，母親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棺材里頭躺著兩具尸體。

一具是我那好弟弟，一具是蘇明遠的好弟弟。

                第十三章 13

十三

二娘子悲痛欲絕，撲上來就要撕扯蘇明遠，被衙差們拉住。

“你！是你害死了勛哥兒！”

蘇明遠紅著眼，顯然是剛痛苦過的模樣，他顫抖著嘴唇，看向勛哥兒的目光如此悲傷。

悲傷得令人動容。

“二娘，我來的時候，弟弟已經死在棺材里了。”

他張開雙手，十指血肉模糊，指了指棺蓋上的鐵釘，上頭也沾滿了血污。

官老爺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的父親，為了勛哥兒不逃跑，也為了不讓人發現，將八歲孩童塞進了棺材，還上了棺材釘。

蘇明遠為了救弟弟，又找不到趁手的工具，只能徒手破棺。

這哪里是殺人兇手該有的態度，分明是疼愛弟弟的好兄長！6

二娘子又將矛頭指向我，字字句句說我與爹娘謀，幫走勛哥兒要贖金，害了他的性命。

我囁嚅著唇，雙眼通紅。

“二娘，我知道是我爹娘對不住你，對不住勛哥兒。

”

“若你想要撒氣，可以打我，我愿意代爹娘受過。”

說罷，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承受了二娘子一個重重的巴掌。

我捂著臉，梨花帶雨，“只是，我并沒有跟爹娘合謀，我這樣的人能做什麼呢？”

“我對勛哥兒并無仇怨啊！”

人群中開始指指點點。

我抬頭去看，那些人都是熟悉的面孔，賣豆腐的王奶奶，賣炊餅的陳大嫂。

他們站出來，為我說話。

“如蘭是個好孩子，她爹就是個混帳。”

“小時候，家里什麼活計不是如蘭干的，她那弟弟吃香喝辣，她只有喝湯的份兒。”

我在鄰里的眼中，向來是一個弱勢到不能再弱勢的形象，大字不識，被爹娘和弟弟虐待。

若說我與爹娘合謀綁架勛哥兒，是萬萬不能的。

我這樣一個卑微的身份，到哪兒都不受待見，無論是爹娘眼里，還是在蘇府，都是可有可無的。

這樣的人，是干不出這種事的。

官老爺揮揮手，命人將二娘子拖走了，又吩咐衙差把勛哥兒的尸體同我母親一起抬回去。

我與蘇明遠跟在后頭離開義莊。

他突然站定，看向我。

                第十四章 14

十四

“你說的再等等，我總算是明白了。”

我勾唇一笑，沒有停下腳步。

母親向來是個沒有主見的人，父親讓她守著勛哥兒便是最大的錯誤。

畢竟從小父親打我時，她便是在一旁遞棍子的人。

她看見父親整夜不歸，最多等到清晨，時間一過，便會跑出去尋找。

蘇明遠只要瞅準這個時間進去，鬧出些動靜，讓折返回來的母親確認勛哥兒已經死去，再佯裝悲憤交加失手將母親打暈。

在公堂之上，便能形成完美的閉環。

我實在太了解父親了。

他的臉方消腫些，便開始在公堂上破口大罵，罵完蘇家，便又來罵我。

“真是白養你了，這小賤蹄子。居然敢拿棍子打你老子，看我不撕了你？”

我驚恐地退開，衙差們拉開父親。

只能連連求饒，如同兒時的每一次毆打，母親指著我的鼻子罵，上來要掐我的脖子。3

蘇明遠抬腿就是一腳，開口指責她為殺人犯。

“勛哥兒悶死在棺材里，就是因為你愚蠢。”

“殺人按律應當償命，你和你家男人，等著給我們勛哥兒償命吧！”

爹娘一聽要償命，也顧不上我了，爬將過去朝著官老爺連連磕頭求饒。

說著自己是如何如何缺錢，唯一的兒子新喪，連斂葬的銀子都沒有。

迫不得已，只能向勛哥兒下手。

官老爺問他，這樣做不怕連累身為蘇家媳婦的我嗎？

父親撇撇嘴，說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女兒哪有兒子重要。

在場一片嘩然。

突然，人群中沖出來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直奔公堂上那兩人而去。

等大家反應過來，父親已經捂著肚子倒下了，上面插著一把鋒利的匕首。

那女人哈哈大笑，露出嬌艷卻扭曲的面孔。

是二娘子，似乎神志已經不太清明的模樣。

官老爺立馬將人扣下了。

等蘇老爺從外省風塵仆仆趕回家時，蘇府已經變了天，他最寵愛的小妾鋃鐺入獄，最疼愛的小兒子死了。

蘇明遠是他唯一的，最后的支撐。

一夜之間蒼老了二十歲。

夠嗎？還不夠的。

我在街角最藏污納垢的巷子里，找到了一位故人。

正呆呆愣愣地啃著一個發霉的饅頭。

我走過去，他如同驚弓之鳥般躲避。

沾滿塵土的臉龐，幾乎看不出曾經的清俊模樣，可這張臉，我至死也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