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農婦局促地搓搓手,「官爺,對不住,我們不長眼了……」
說完,她去拽小販,小販卻站在原地,望著一地的爛瓜犯倔。
農婦勸他,「算了,你不是故意的,今天就當早早賣完了瓜,走,回家吃涼面去……走啊,別擋官老爺的路。」
小販拿袖子擦了一把臉,不知是在擦汗還是在擦什麼,「你起早貪黑侍弄秧苗,多麼辛苦,我真沒用。」
「水是你來挑,地是你來犁,怎麼沒用!」
「地哪里是我犁的,分明是大黃牛犁的。」
「牛是你賺錢買的,也算你的功勞。」農婦又拽他一把,「好了,快讓路,官爺煩了。」
小販站了一會兒,彎下腰去挑出幾個只破了皮的瓜,走到我的窗下,「大人,您不嫌棄就帶兩個瓜回去吃吧,擋了您的路,實在對不住。」
「對對!」農婦拍拍手,也抱起兩個圓瓜來,「雖然磕裂了紋,里面卻是好的,脆沙瓤,都是我們夫妻倆自己種的,大人們別嫌棄。」
盛情難卻,我伸手接過兩個,「你們夫妻倆的感情真好。你拉了多少瓜來,算算賬,我都要了。」
小販不干,「大人您吃就行了,爛瓜怎麼能收錢呢?」
「怎麼爛了,這只破了一點皮,能當好瓜賣的。」我說。
給了錢,他們還非得給我找便宜,倆人歡天喜地,女的說搟涼面吃,男的說,搟面辛苦,帶你去吃館子里做的冰薯粉去!
他們走遠,我們才重新起了轎,我懷里抱著幾個大西瓜,猶豫了半天,還是分了兩個到旁邊去。
「楚大人,天熱,吃個瓜吧。」
這話實在生硬,可還能怎麼說呢?
總不能說,你吃我個瓜,咱倆和好吧。兩個當大官的,又不是三歲小孩。
他倒沒拒絕,只是沒說話,順手就交給外頭的下人拿著。
他是危樓高百尺,不是給一個臺階就夠下的。
轎子卻忽然一個趔趄,我懷里還抱著瓜,往前倒去,楚翎楓伸手攔了我一下。
可也只是攔了我一下。
「怎麼回事?」他問。
「沒事,沒坐穩。」我說。
他撩開窗戶簾,問那轎夫:「怎麼回事?」
「老爺恕罪,踩了一塊瓜皮,滑了腳。」
鬧了半天,他并不是在問我,那我在自作多情,答什麼?
楚翎楓這時回過頭來看著我,「魚大人剛才說什麼?」
我搖了搖頭,「沒什麼,走吧。」
一路上再沒有話了,他怎麼想的我不知道,可我總覺得自己在置氣。
轎子先送了我,停在我府邸前。
「給楚大人添麻煩了。」下去之前,我這樣對他說,可等了片刻,他也不理我,我只好灰溜溜地滾了下來。
走了幾步,馬上就要邁進門檻,心中卻還是憋著氣,忍不住回頭說:「楚大人,這瓜你自己要是不吃,還是讓我抱回去吧,我喜歡吃。」
他的轎子不動,也沒聲音,氣得我想去那隨從的手里搶瓜!
一只腳都邁了出去,才聽見一個字。
「吃。」
楚翎楓這個王八蛋,吃了我的瓜,還要給我臉色看!
其實這事說來說去,算我沒理——既然他圖的是我的人,我又不肯給,那麼就理應與他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可是我又不愿意。
平時老嫌他煩,可他不煩我了,我又覺得少了許多樂子,許是遠香近臭,習慣了。
最近四位公主在同我學習詩文,她們是四胞胎,生性活潑恣意,不喜迂腐,常常纏著我講些市井故事。
今天我講的是《陌上桑》,繪云公主聽完,拍拍手,「老師,我聽懂了,是說這使君覬覦羅敷的容姿,對她輕慢調戲,邀她共乘,反被她嘲笑奚落。
」
我點點頭,「嗯,大概是說了這樣一件事。」
顯云公主說:「男女授受不親,確實不該乘在一輛馬車上。老師,我想了想,若換作是我,一定要是我心儀的男子邀我共乘,我才會答應。」
我竟有些心虛——前不久還坐了楚翎楓的轎子。
不對,怎麼想起他來?
見我不說話,想云公主問我:「老師,您說呢?」
「嗯?呃……理當如此。」
我想講些別的,最小的那位筠云公主卻偏偏補了一句,「使君喜羅敷,是不好的,那楚夫子講《詩經》,說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還會寤寐思服,老師,這又是不是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