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嬌嬌。”

“你占了她的身體。”

我忍不住發抖，所以呢，所以要把我燒死，要驅邪嗎？

我不知道，我一覺醒來就是個嬰兒了，我不知道原身是什麼樣子，是我占了她的命嗎？

原以為的美滿新生，只是我單方面認為的，事實是無恥地占據了別人的命運嗎？

我控制不住恐懼，它們從我的眼角溢出來，溫熱堅定地匯入鬢角。

我不敢吸鼻子，我不敢嗚咽。

他沉默了一會，嘆了一口氣：“我很想這樣說。”

“可是嬌嬌生下來就沒有氣息了，接生的人說她臍帶繞頸，活下來也會是個傻子，她的身體在我懷里變冷，我抱著她，有人勸我別太傷懷。”

“慧茹還不知道，她太累了，睡了很久。”

“敏儀在外室等著，我聽見他在笑，他太想要妹妹，我不知道怎麼跟他說。”

“我想用一切換我的女兒活過來。”

“然后嬌嬌漸漸有了呼吸。”

“真的，太好了。”

“沒關系，我徐士孺的女兒，是個傻子也沒關系。”

“我養她一輩子。”

“可她不是，她聰明過分，可愛十分。”

“我曾經以為她是邪祟，求了降魔符，想了又想，猶豫再三。”

“我舍不得。”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沉聲道：

“我不管你原本叫什麼，從哪里來，有什麼目的，你尚在襁褓的時候我沒有要你的命，總角、及笄...永遠也不會要。”

“我不管你是什麼孤魂野鬼魑魅魍魎，你進了徐家的門，投身在徐家，就是我徐士孺的女兒，不管當初怎樣為勢所迫，徐家都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你識相，就老老實實把這一生好女兒好妹妹扮好。”

我想告訴他，我不止想扮這一生，我要是鬼，我一定纏著這一家人，生生世世，永永遠遠。

可是我哭得實在沒力氣了。

他走后，我閉上眼睛想要睡著，結果發了一晚上夢魘。

夢到高考，夢到考了全省前五十，夢到班主任給我爸爸打電話報喜，夢到電話被他掛掉，夢到貧寒孤獨的大學生活，夢到拒絕保研去找工作，夢到加班，夢到失眠。

然后，夢到戀愛，夢到性格體貼的男朋友，夢到結婚，夢到嚴肅的公公和和藹的婆婆，夢到直率的哥哥和溫柔的嫂嫂，夢到飯菜香氣。

最后，睡了個好覺。

醒來，把夢忘光了。

——

爹：“慧茹，我有件事必須告訴你。”

娘（困）：“誒，你說吧。”

爹：“咱們閨女，有可能是個鬼。”

娘：“？？？夫君何出此言”

爹（如此這般說了一通）：“...都說會變傻，結果我們閨女還那麼聰明。”

娘：“嬌嬌起死回生，人還聰明就必須是個鬼？那我還說嬌嬌生伴異象，天資聰穎，是天上降下來的仙女兒呢。”

娘：“書房的榻，看來夫君是喜歡上了，一日不睡不舒服。”

爹：“...我也覺得不能吧，子不語怪力亂神，好好的閨女怎麼能是鬼呢，接生婆子實在碎嘴可恨。”

好家伙，一股遠古言情小劇場味。

20.

我還是怕我爹，于是我問娘：“爹爹昨天晚上怎麼不睡覺呢？”

我娘神色尷尬，摸著我的手問道：“許是他睡不著，囡囡怎麼知道的呢？”

我垂著眼睛掰手指：“昨天爹來我房間里了，我沒睡著呢，黑乎乎的影子，嚇我一跳。”

我娘摸著我的眼下微紅，微微笑著說：“囡囡昨晚被嚇了一跳，沒睡好罷，眼睛都腫起來了，都是爹爹的不是呢。”

沒錯，都是爹爹的不是。

我爹睡了幾天書房都沒能獲得豁免，不得不忍受一時之氣，怒而冷戰到現在。

而我的報應，也來得十分之快。

剛剛安置好住處和事宜，我爹便不經意地在飯桌上提起：“是時候給囡囡開蒙了。”

徐敏儀急忙把飯咽下去，發出一聲歡呼：“要教妹妹識字了！”

識你個大頭鬼，干你的飯，妹妹的事情你別管！

我作為一個曾經意志堅定的高三人是如何轉變成如今這個小飯桶的呢？

因為……

讀書，真的，很累，啊——

上輩子為物理頭禿的我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現在會卑微地向古代經典低頭。

游記，好看，尤其是秋水摟著我，用她溫軟的嗓音給我念的時候，尤其動聽...啊不是，動人。

野史，有意思，簡直像是讀惡搞歷史小短文，看得人直蹬腿。

但是，四書五經，真不是一般人能啃的動的，我悄咪咪看了一眼徐敏儀的書單，發現他現在的讀書方向已經轉成了某一學派對儒家經典的解讀經注，通篇的說理論證比我爹的臭臉還煩人。

繁體字！也是一個巨大的難關，事實上，我覺得沒基礎的幼童在這方面的學習比我還要強些呢。

我想起自己課間咸魚時曾對同桌抱怨過的文科好容易之類的鬼話只想以頭搶地耳。

不容易不容易，萬事不容易，文理都不易，人生只是一場戲，累來累去多可惜，不如就把功名棄，做個自在小垃圾。

我爹笑著，環視了一周，說道：“嬌嬌從小就愛看我那些游記藏書，想必期待開蒙已久，瞧這孩子，心潮奔涌，竟一時無語。”

徐敏儀在一旁起哄。

我何止無語。

是我輸了，輸得好徹底。

嗚嗚嗚嗚嗚嗚嗚！！！

21.

我爹閑不下來，他開了個小學堂教附近村落的小孩教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