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止是認識，我們曾經可是同住過三年。

但如今卻已物是人非。

「不認識。」

4

夜晚，我做了一個關于陸澧的夢。

夢里的我，13 歲。

那是我和陸澧初識的年紀。

彼時的我，還是江南曹氏布莊的大小姐。

曹氏在江南是頂好的布莊，僅屈居于皇商的趙家布莊。

一年夏天，爹娘到鄉下的莊子里去選布料。

我吵鬧著要跟去。

在那個布莊，我遇見了陸澧。

炎熱的盛夏，布莊里到處都是浣洗布料的水聲。

爹娘和布莊的管家商議著選布事宜。

我耐不住寂寞，滿莊子跑，把我的貼身婢女婉琴都拋在身后。

在一棵大樹下，我看見了陸澧。

少年身著一身粗布白衣，在樹下拍洗著布料，嘴里還念叨著詩經。

從蒹葭蒼蒼到紅酥手，黃縢酒。

我在屋檐下看呆了，聽癡了。

直到婢女婉琴追上來，我才驚醒。

「他是誰？我要他！」

年少的我不知道這句話將會改變陸澧的一生。

爹娘寵我，陸澧成了我在莊子里的玩伴。

我爬樹，他在下面小心地接著我；我逗狗，他陪我被狗一起追，還要防著我受傷。

偶爾，我也會安靜下來，陪陸澧看書。

他看書，我看他。

作為我安靜的獎勵，他會給我編竹蜻蜓，給我做胭脂。

那個夏天，我過得很快樂。

但很快，爹娘挑選布料的任務完成，我們得回城里了。

我很傷心，一連幾天都吃不好飯。

爹娘見了也很是著急。

最后，在回城的車隊里，我如愿看到了陸澧。

后來，我才知道——

陸澧被他娘賣給了我。

5

在車廂中，我很開心，和陸澧絮絮叨叨，說著我們一輩子都不要分開。

陸澧卻一反常態對我態度冷淡。

回到家后，陸澧成了我的貼身侍衛。

我自封的。

陸澧被他娘賣給了我，是我的婢女婉琴告訴我的。

十五兩銀子，還不夠我的一件衣裳錢，竟讓陸澧簽下了賣身契。

那時的我，不懂得賣身契的具體含義，我只知道，我找到了陸澧不開心的原因。

——缺錢。

我將我荷包里的小金豆都給了陸澧。

一共 13 顆，個個都是小葡萄的形狀。

每年，爹娘都會在我生辰的時候給我一顆。

這 13 顆，是我的所有錢財了，我都送給了陸澧。

但陸澧只是掂量了掂量，瞧向我的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冷。

荷包被摔在地上，一顆一顆小葡萄滾了出來。

我的眼淚也一顆一顆從臉頰落下。

陸澧也哭了。

他是被侍衛打哭的。

我再見到陸澧的時候，他是被侍衛押進來的。

他的臉上明顯帶著巴掌印，身上的粗布衣裳上也滲出血色。

「小姐，我帶著這個奴隸來向您賠罪了。」

侍衛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容，手上動作卻一點也不含糊，一把將陸澧摁跪下。

陸澧說了什麼我已經記不清了，但那雙眼睛，染著怒火，帶著不屈，我卻永遠記得。

6

我是被秦十喊醒的。

一醒來，我便被帶到了前廳。

一個巴掌打下來，半夢半醒的我瞬間清醒了。

是慕容公主來了！

昨晚陸澧和我在酒樓前的行為還是被人看了去，傳進了慕容公主的耳里。

「小賤蹄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還敢攀慕陸大人！給我掌嘴，將她那妖艷的臉給我打破！」

我被兩個嬤嬤強行摁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

臉上是火辣辣的疼。

打到后面，麻木了，我甚至還有心思思考。

陸澧當初是否也和我一樣，一動也不能動地受著這份屈辱。

身體上的疼痛，和心靈上的煎熬。

昔日共事的小廝們就站在前面，看著我被掌摑。

真是毫無尊嚴呢。

唯一不同的是，陸澧的眼中還有怒火。

但三年來的逃亡生活，我的眼中，只剩下麻木。

掌摑聲戛然而止。

是結束了嗎？

我抬起頭來，看見了陸澧。

他眼中的怒火似乎比當年還要勝過一籌。

陸澧轉身與慕容公主說著什麼，但我早已聽不清了。

只看到慕容公主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便轉身離開了。

再次醒來，我已經身在陸府。

我成了——陸澧的外室。

7

在陸府，我仿佛還是當年那個被爹娘捧在手心的曹小姐。

陸澧讓人送來上好的膏藥，與之一起的，還有數不盡的華麗衣裙。

就連一日三餐也是定時定點定量，都是我往日愛吃的，也不傷胃。

「小姐，陸大人對您可真好，知道您有胃病，還專門吩咐廚房做些養胃的菜哩！」

「小姐那日因胃疼暈倒，我可從未見到陸大人如此焦急過！」

「是啊，小姐還是陸大人親手抱進來的！」

今日是冬日里難得的暖陽天，我倚在窗邊，聽著侍女們恭維著我。

是啊，如今的他，對我真好！

仿佛那件事情從未發生。

三年前，我和陸澧提出了分手。

是我提出的。

也是在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

陸澧來院子里找我，他興致勃勃地端來一個小盒子，說里面是我兩個月后的生辰禮。

那是一瓶香香的水，似香包的味道。

「小姐，你聞聞這個味道，可還好聞？這是我用花草制成的，有葡萄的甜味兒。」

葡萄是我最喜歡的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