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軍營里長大,年幼時不知,長大后以公主之軀回到都城,才知道你們這些貴人干的都是什麼畜牲事。」
容宴命大,還沒死絕,喉嚨里「嗬嗬」喘著粗氣。
他瞪著容念,雙目赤紅:「我詛咒你……」
「還詛咒呢?」容念給了他一巴掌,漫不經心道,「若不是師姐,我早就在軍營里死透了。」
「對了,你不是最怕夜叉將軍嗎……嘖,正是你想娶的人呢。」
容念一邊碎碎念,一邊往容宴心窩子里扎刀。
一回頭,卻發現容宴已經死透了。
遠方天際微涼,東方黎明未晞。
容念直起身來,同我道:「師姐,要不留下來吧。」
我笑著看向她:「明日不登基了?」
她嘟嘟囔囔道:「容宴吹噓的,登基哪能那麼快?禮官們也得好好籌備著,再說了,我還要草擬好幾個女子官職與開女子科考呢。」
「與北戎簽了和約,開放互市又是一樁大事,西南小國的使節們還等著我呢。」
她碎碎念道,站起身來,東方初升的日光就落在她頭頂。
我看著她,目光有些恍惚。
容念卻朝我盈盈笑道:「師姐,當年我向你允諾的那個盛世,快到了。」
19.
天明的時候,我快馬出城,在郊外遇到了垂釣的赫連玄。
他裹著蓑衣,垂著眸,藍眸被濃密的睫毛遮擋著,顯出溫柔的神色。
我問他:「什麼時候出來的?」
赫連玄道:「宮宴結束便出來了,總不能攔著夫人料理家事吧。」
我直言道:「說人話。」
他裹著蓑衣,朝我挑眉笑了下:「也出來料理我自己的家事了,回北戎后,我們便可舉行婚禮了。」
我一默,猜出了什麼:「太后死了?」
「慕容氏的家主與繼承人,都死了。
」他淡淡道。
「欺男霸女,占田據地,死得不算冤枉。」
赫連玄搖搖頭:「不止。」
他嘆了口氣:「慕容家主貪污受賄,性情殘暴,圈了萬畝良田,凌辱死無數少女。」
「太后以紫河車入藥,蒸人膏脂,已虐殺數十人。」
我攥緊拳頭,不知該說些什麼。
赫連玄卻朝我一笑:「如今,我們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我卻抬眼,探究地看著他:「你究竟是誰?」
「小傻瓜。」赫連玄嘆息一聲,摟著我的腰肢,恨不得將我揉進懷里般。
他用指尖,輕輕揉過我的耳尖。
我卻僵住了。
這個動作,只有阿大會和我做。
「當年我送母親骸骨回故里,遇到了師父,他本來打算去接你,卻有事耽擱了下來,讓我去丞相府先護著你。」
「師父喝酒忘事,是不是沒有告訴你,你還有個師兄?」
我訥訥道:「可、可阿大不是死了麼?」
赫連玄挑眉道:「那箭上有毒,我被送去了神醫谷才治好,如今疤痕還在,你要不要看?」
「不用了……」我聲如蚊蠅,已經信了三分。
「當時聽聞聯姻對象是你,我真是高興得要發瘋。」赫連玄收桿,將鉤上的魚兒取下。
他朝我挑眉一笑:「巴巴地跑過來,就是害怕我夫人跑丟了。」
我狐疑問他:「當初你對著我那張臉,怎麼敢娶?」
他笑了下,眉目舒展開:「丑女不丑。孤山不孤,世上凡事,不能單用眼去看。」
是啊。
我也笑了下,抬眼望遠處青山連綿。
普天之下,好顏色好皮囊者數不勝數,可惜皆如落花流水飄零。
翻開史書,皆是青面獠牙,王朝氣數盡,百姓苦不堪言。
安寧生活的底氣是上天賜予,本不應該多加苛難。
可若是有人強奪走,更加以責難炫耀,便是最大的不公。
我執劍,只為斬盡豺狼,掃蕩六合。
此時豺狼已盡,便可見山河萬里、好景重逢。
番外一
八歲那年,師父找到了我。
他問我愿不愿意習武。
我的肌膚被凍得僵白一片,臉上碩大的胎記變成了紫紅色。
他給了個夜叉面具,讓我遮掩一二。
在邊疆的日子,我一直戴著那個夜叉面具。
有一日,面具落下,我慌了神,見周圍都是人,匆忙拿手捂著臉。
然而出乎我意料,竟無人恥笑譏諷。
我惴惴躺了半夜,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了身側的小兵。
她睡得迷迷糊糊,卻還嘟囔著回了我一句。
「日子過得苦,臉算什麼,不過一張皮囊而已。」
「那個臉被燒傷的阿鄭,還在伙房里煮著飯呢。」
伙房里的阿鄭,今年已過了四十,卻還披著甲胄,在伙房里準備伙食。
她本是有丈夫有孩子,卻因為容色姣好,被地痞惡霸看上了,半夜闖入她家縱火搶人。
丈夫孩子睡得熟,被火燒死了,她沒跑脫,一張臉被燒得坑坑洼洼。
正值荒年,她用二兩銀子把自己賣進了兵營,只為換來安置親人的喪葬費。
……
其實比起齊國都城里姿容勝雪的貴人,邊疆的人,是沒那麼好看的。
戰火遠比苦情苦愛要摧殘人。
長在戰爭熔爐里的平民,生來便如蒲草,長得鄙陋不堪。
他們的肌膚黝黑粗糙,指甲縫里永遠有洗不干凈的污垢,因為常年勞作,皮膚皸裂。
吃不起白面,喝不起干凈水,小孩子頭發枯黃,牙齒殘缺。
他們身軀佝僂,若是想直起腰來歇息片刻,兵丁的鞭子便會狠狠落下。
因而那些瘦弱如草的身軀上,還有猙獰而遒結的傷痕。
比起生計來說,對于外貌上的追求倒像是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