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緒很不好。煙灰缸里都是煙頭，右手邊還有幾個空酒瓶。

我想我來的不是時候，轉身便走。

程先生摁滅煙頭，「你站住。」

我只能站住。

「什麼事？」

我眼睛飄向西邊，「沒事。」

「是想跟宋澈爬什麼狗屁倒灶的『愛情天梯』吧？你當我是在跟你過家家啊？」程先生站起身來，他那樣高大，走過來的時候，壓迫感鋪天蓋地，他捏住我的下巴嗤笑，「愛情？你也配？嗯？」

我撩起眼皮，「我怎麼就不配了？」

程先生丟下我，目光居高臨下，「跟他睡了？說話這麼有底氣。」

我沉默了。

我問程先生，「我需要給你多少錢？」

程先生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哈」了一聲，可能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談錢吧。

他啞然失笑，「你說什麼？」

「你養我從小到大，我需要付給你多少錢？這次為了宋澈違約的事，我又得付你多少違約金？」

「錢、錢。」程先生自嘲似的點點頭，回手想給我一個巴掌，我躲開了。他搓了搓手，「小安啊，你欠我的，可不是錢能還清的。」

我想了想，「那我能還你的，只有錢了。再說，你對我也沒付出過什麼感情，其他的都談不上。」

程先生點燃一支煙，「我討厭背叛。」

這世上我討厭的事情可太多了，也沒有人在意過。

生活這麼難，我自己得在意自己。

所以，對得住，對不住，也就那樣吧。

程先生從牙縫里迸出了幾個字，「你給我滾。」

16

下樓時，我碰上了程先生的女秘書。

她開車送我。

肯定是程先生叫的，應該還會奉命來敲打我。

他就愛用這種伎倆。

果不其然，上了車，女秘書問我程先生有沒有跟我講過蘇纓的事。

我說不就是老爺子的小情人，然后還跟我長得像嗎？

女秘書說，蘇纓是程先生的初戀，后來背叛他，跟了老爺子。

哦。

我眼皮挑了挑。初戀啊。難怪。給程先生干出 PTSD 了。

但我一點都不妒忌，也不心疼。

——跟我有什麼關系。

女秘書說，后來程先生安排人跟她通奸，又安排給老爺子發現，老爺子叫他做車禍，把蘇纓處理掉了。

不錯。

夠狠。

這很程先生。

女秘書話鋒一轉，又說，但程先生終究是舍不得的，找了替死鬼，至于蘇纓，他將她養著，先是折磨，后來叫人每天喂她豬油拌飯，等她胖成個球了，他就發現，他對她不過如此，愛情，也不過如此。

女秘書說，蘇纓應該是死了吧，不然也不會有我的出現，再說，蘇纓是死是活，如今的程先生，也不會在意了。

我的眼睛飄向西邊。

女秘書點了一根煙，青黑色的煙圈從她暗紅色的唇間淡出，她瞟了我一眼，「安小姐是聰明人，我們女人麼，跟誰不是跟，跟誰不會厭，有些事別太當真，有些事，虛與委蛇，也就過去了。程先生就那樣。」

我側頭看她，「你說得對。」

我笑了笑，「但我年紀小，很多事沒經歷過。對愛情，還是有點敬畏的。人一輩子若不為自己爭一次，那得多無趣。」我垂目慘淡，「人若試過一次理想中的活法，就無法再忍耐現實的生活了，而我，想換個活法。」

女秘書嗤笑一聲。

而我在她眼眸之中，看到了倒映著的那些，萬家燈火。

17

我遇險，是在三天后。

原是一次普通的點外賣，我開門去拿，被一條白毛巾捂住了嘴。

其上有濃重的乙醚味。

我被綁了。

我想我知道是誰。

我醒來后四周黑黢黢的，身下地板也一顛一顛的，門縫里吹出來的風，還帶著濃重的海腥味，我應是在船上。

我的手上、腳上，全都是鐐銬，稍稍一動，就叮當叮當的。

我眼前那扇黑黢黢的門打開了，一束久違的光亮灑在我臉上，我禁不住伸手擋了臉去，一動，手銬嘩啦嘩啦的。

幾個花臂的光頭男人走進來，我看清了，我過去認得的，程先生的對頭之一。

他們過來，揪住我領口，將我摜在地上。

很疼。

他們蹲下身子拍我的臉，他們笑話我，他們說，程先生有新女人了，穿著藏青色旗袍，會的很，我不再是程先生心尖尖上的人了。

他們拍著我的臉，問我恨不恨。

我不說話。

他們拿出一包白色粉末裝的藥，叫我趁程先生不注意，放進他的水杯里。

我說我不愿意。

他們就打我。

打的很嚴重，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被這樣嚴重的痛打過了。

我承受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電擊。

白裙子被血浸透了。

我掉了四顆牙。

我也不愿意。

我不愿意出賣程先生。

直到他們挑開我的裙子。

我覺著惡心。

不想受辱，就一頭在船艙上撞暈過去。

醒來后程先生站我面前，我看見他一雙黑亮的皮鞋，上面沾著看不出來的，我紅色的血。

程先生蹲下身子拎起我。

我吐出一口血，弄臟了他的手，可是他沒有放開我。

「不錯。」程先生說。

他確實應該很欣慰吧？

我寧可死，也不愿出賣他。

這哪里是什麼綁架，分明是他為測試我忠誠的一局棋。

我死氣沉沉望著天花板，「你滿意了？」

他沉默了一瞬，吐出煙圈，「你一貫聰明。」

「你教的。」我雙眼空洞。

程先生好像有些煩躁：「你是不是入戲太深了？我叫你去引誘宋澈，可沒叫你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