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他說的，「我長的這個樣，我這張臉。」

于是我行賄了宋家一個廚娘，了解到事情的前因后果。

這個宋老爺子并不像宋澈口中的那樣：慈祥、癡情、為他亡母守身如玉。

相反，他風流成性。

他曾在外頭有個很寵愛的女人，叫蘇纓，胸前長著六瓣梅花胎記，面容跟我很像。

后來蘇纓跟別的男人偷情，給宋老爺子戴綠帽子，不久就出車禍死了。

廚娘猜測，這車禍，是宋老爺子安排的。

我想我是明白了，我六歲那年，程先生看見我的胎記，為什麼會問，我愿不愿意跟他走。

接下來的劇情，我想我可以幫程先生補完：不久之后，宋老爺子和蘇纓的事被翻出，程先生會出示證據，證明蘇纓并沒有跟男人偷情，都是場誤會。而我就頂著與蘇纓相似的一張臉，在宋老爺子面前晃來晃去，直到他按捺不住，直到他帶著對蘇纓的愧疚，拜倒在我羅裙之下，然后宋家「父子同科」的丑聞曝出，再加上過去的種種黑料，他一舉扳倒宋家，同樣，也摧毀了宋澈。

至于我會怎樣。

從來不在他考慮的范圍之內，也不重要。

這就是他想要的。

但不是我想要的。

14

因了宋老爺子的唐突，宋澈很是歉疚。

便和老爺子大吵一架，帶我去外地散心。

宋澈也是可愛的，他開車時一直念叨，說宋老爺子老糊涂蛋，從沒想過他要什麼，還勸我別擔心，他說他并不打算接手家族生意，也接手不了，他就是單純的喜歡畫畫，他說他不想從老爺子那里得到什麼，老爺子就無法向他要求什麼。

宋澈嘟著嘴，喇叭摁的震天響，宋澈說他娶我娶定了，耶穌都攔不住。

宋澈帶我去重慶的「愛情天梯」。

路上跟我講了一個故事。

他說上世紀曾經有一個少年，愛上了大他 10 歲、生了 4 個孩子的俏寡婦，一心想和她在一起。后來為了躲避村里的閑言碎語，19 歲的少年帶著寡婦私奔到深山，在那里度過了一生。

因為妻子腿腳不好，下山困難，于是他為她手工鑿了下山的路，一共 6208 級。

是謂「愛情天梯」。

宋澈說那是愛情最本原的樣子。

宋澈說，那是他心目中最向往的愛情。

宋澈說，他不是一個有出息的人，他這輩子最想做的事，便是和愛人一起生活，「松花釀酒，春水煎茶」，然后攜手游歷萬千，將這山河萬物、人間風景都畫諸筆端，如此便好。無論深山老林，還是喧囂人間。

「無你時深山，有你時桃源。」

宋澈抓住副駕駛上我的手，一字一句，「安安，我今年 19 歲，真的。我不怕，我一點都不怕。」

我垂下眼睛。

多麼單純美好的心愿啊。

這個大男孩，他的人就和他的畫一樣，安靜祥和，他不知這世上諸多骯臟，不知他父親是怎樣的人，不知他「表哥」是他親哥，在他心目中，寵溺他的父親一生只愛他母親一個人，她去世后，他至今不娶。

宋老爺子是他心目中的英雄，連同「表哥」也是。

所以他充滿善意的，對待著每一個人。

活在童話里，也挺好的。

我和宋澈站在「愛情天梯」入口，看見那麼多打卡的情侶，你儂我儂的，我忽然間邁不動步。

你看，世人歌頌愛情，向往愛情，卻又弄臟愛情。

宋澈回頭問我為什麼停下。

我說我們就不上去了吧，我不是你想要的那個人，我太平凡、太膚淺、太庸俗，我不值得。

宋澈低聲說，我知道。

我大驚失色。

宋澈又說，我知道你打小父母雙亡，早年吃了太多苦。他側頭看我，說所以我想保護你。你內心深處有的那些躊躇，那些退縮我都知道，我從小沒有媽媽，很多時候我也覺得心里缺失了一塊，我花了很長時間才調整好自己的心態。所以我想保護和我一樣的人。

我沉默，久久沉默。

但還是退后一步，說我就不上去了。

宋澈沒有逼我。

宋澈說，安安，你知道嗎？其實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糟糕。你很好，你是個很好的人。

我像給針扎了一下。

連鼻子都給扎酸了。

你看，有人說我很好。

后來我跟宋澈去了都江堰。

很壯觀、很漂亮。

走的時候我就想，我想和宋澈在一起。

其實過去的很多年，我看著程先生站在巨大落地窗前的背影，都會覺著他好疲憊啊，我想走到他身邊，和他并肩站在那里，為他添上盞熱茶。

落地窗外，低頭是車水馬龍，抬頭是萬家燈火。

然后，猙獰歲月，就變得靜好了。

少女時的我，幻想過太多太多次，那萬家燈火中，會有我和程先生的一盞。

而今，燈火長明萬家，卻沒有點亮屬于我的那一盞。

其實我想要的，一直以來，都那樣簡單啊。

回去時我攥住宋澈的手，我說宋澈，我身上有一點事，如果我能處理好，我陪你走愛情天梯，往后余生，無懼風雨。

宋澈反握住我的手，嘴角勾起一絲美麗的弧度。

那是我一生一次的彩虹。

15

我回去找程先生。他在辦公室。聽說最近丟了些大單子，還跟死對頭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