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本應蕭瑟的秋天,便在一封封戰報里熱鬧非凡地過去。
直到快入冬的一個下午,七姐姐約我幾個相熟的姐妹去城里新開的清風樓吃暖鍋,我才意識到,天氣已經這樣冷了。
羊肉和獅子頭在精巧的銅鍋里咕嘟咕嘟地翻滾著,一杯熱騰騰的酒灌下去,從舌尖一直暖到胃里。
酒酣耳熱,我起身推開窗想透透涼風醒醒酒,卻被窗外的風景驚得呆住。
即使是夜晚,秋天的天空也高遠極了,樓下的街道兩邊,商戶燈火通明,像一條暖意融融的星河,沿街的夜市攤販帶著喜意叫賣著,面前的小泥爐冒著熱氣。
我心下一暖。
七姐姐走過來,從我的肩頭看出去,聲音也帶上愉悅。
「熱鬧吧?百姓生息都恢復了。之前你最愛吃的宋記酥黃獨,現在要排可長的隊了。」
「當真?不如一會兒去逛逛?」我心里也雀躍起來。
話說到這里,幾人草草結束了飯局,戴上帷帽下樓去,不料偶遇了謝陽。
一個多月沒見,謝陽似乎瘦了許多,已經喝得面色酡紅,眼神還算清明。看見我們難得沒有耍寶,沉默地行了個禮。
本是偶遇,兩三句寒暄也結束了,剛走到門口,他突然叫住了我。
「九公主。」
我轉身,微微挑起帷帽的遮面。
「九公主一直不肯答應我的求娶,是在等寧奕對嗎?就這麼篤定他一定能勝?」
「如果你的等,是等他凱旋,那麼是的,我篤定他一定會勝,只是不確認自己是否足夠幸運,來得及趕上這場勝利而已。」
謝陽沉默了一會兒,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看著我,神情突然輕松了起來。
「那現在呢?他立了這麼大的戰功,必定不會再做侍衛,九公主要招寧將軍做駙馬嗎?」
我松手,放下帷帽。
「寧將軍是將軍,自然該一直都是將軍。」
明明是有些干燥的天氣,街市被兩側小吃點心的香甜氣息烘得濕漉漉的。
說是買酥黃獨,一路上從糖人轉到羊肉簽子,硬是一樣也沒落下。
說話間又看到身后一家水粉圓子誘人極了,我拉著七姐姐正要過去看看,順著氤氳的霧氣,我看到不遠處燈籠下,一抹熟悉的身影。
我一下子愣住了。
燈下影影綽綽看不分明,只那輪廓萬分熟悉,見過無數次也惦念了無數次。
心下涌上劇烈的酸澀,怦怦狂跳起來。
我顧不上其他,抬腳便快步走過去。
道路中心好巧不巧經過一輛花車,慢悠悠響著鈴鐺擋住了我的視線,待我急切地繞過來,再抬眼望去。
那里空落落的,哪還有人。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
七姐姐已經滿眼擔憂趕上來,握住我的手。
「你怎麼了?」
「沒事,大概是幻覺。」我垂眸搖搖頭,不欲多想。
是了,大軍還未班師回朝,怎麼會是他。
「走吧,再不去宋記排隊,可趕不上今晚的酥黃獨了。」
15
事實上,確實是沒趕上。
腳底生風收著攤的老板心情頗好地陪著不是,「不好意思,各位貴客,小號今天售罄了,明日請早。」
我們皆是滿臉失望,不過想來今晚酒足飯飽,一路又買了許多點心,便也不甚在意,擺擺手各自回府。
兩日后,征西的隊伍班師回朝。
父皇為表重視,帶著王孫重臣親自到城樓之上迎接。
我站在城樓的角落,看著整齊列隊行進著的紀律嚴明的軍隊,帶著無邊的威勢壓到城下。
寧奕身著黑甲,神情冷峻,氣宇軒昂。他騎著一匹氣勢不凡的黑馬,行在列隊的前方,墨發高高束起。
明明黑了,瘦了,整個人散發著銳不可當的氣勢,那張臉卻好看極了,眉目間帶著對什麼都無甚在意的冷漠和懶散。
好一個鮮衣怒馬少年郎。
行到城門外不遠處,他抬起頭,看向城樓之上,目光轉了轉,落到我這邊時頓了頓,又若無其事地挪開。
旁邊的大軍兵士站定,他翻身下馬,向著城樓之上抱拳跪拜下去。
三軍齊聲,山呼萬歲。
晚上的慶功宴我沒參加。
我在公主府的后院暖閣,擺了只小銅鍋,又熱了酒,四面敞著門窗,對著紅葉秋水,喝了個半醉。
我晃晃悠悠地舉杯,敬四方天空里一輪明月,清冷地照亮人間。
「原來在這里躲清閑。」
我一驚,半杯酒差點灑出來。
回頭,后窗正對著的高高的院墻上,寧奕好整以暇地坐著,換了身月白色的錦緞長袍,頭發用銀冠束起,一派翩翩公子的風流,任誰也想不到這位數天前還是沙場上的殺神。
「你怎麼也翻起院墻來了?」
「也?」他敏銳地抓住了我話里的重點,狀似無意地瞥了眼腳下缺了一角瓦片的位置。
我冒出些莫名其妙的心虛,自覺失言,趕緊岔開話題。
「你怎麼來了?不是在慶功宴?」
他晃了晃手里的油紙包,笑得燦爛,「給你送酥黃獨來了。」
「你怎麼知……那天晚上真的是你?」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怎麼會那麼早回來?」
他笑著躍下來,落在地上竟然沒有一點聲音。應是在慶功宴上已經飲了些酒,身上有淡淡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