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點。」楚越猶豫一下接著道，「人太多了，我有點怕。」

他躲在我身后，小心地避開別人的觸碰。

「砰」的一聲，一股彩煙升空。

暗衛得手了。

熙攘的人群中有幾個抬頭的，楚華陰眼睛一瞇想跑，被我一把抓住：「楚大人，再聊會兒。」

我的兵早就喬裝成百姓，等候查抄楚府多時了。

32

造反這種事，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

按照原來的計劃，我們應該把楚家的證據昭示天下，聯合各地舉兵清君側。

但計劃從來趕不上變化。

徐靈玉甚至沒有來得及再見我一面就星夜趕回皇都。

據說跑死了兩匹馬。

女帝病重。

時間是比任何人都狠心的殺手，它能把指點江山的明主磨成驕奢淫逸的昏君，自然也可以讓位高權重的天女跌落神壇，變成病床上的遲暮老婦。

兩日后，太女被廢，清河王還朝。

第三日，女帝駕崩，臨終遺詔清河王徐靈玉繼任新帝。

針對邊關大族的清洗，正式拉開序幕。

33

楚華陰被我軟禁了三天，帝王的喪鐘傳到雁門時，徐靈玉飛書傳鴿讓我把楚氏押送皇都。

我嗅著信紙上淡淡的龍涎香，拍拍懷里病懨懨的楚越：「你還要去看她嗎？」

此次一別，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

楚越猶豫一下，把紙條揉成一團塞回我手里：「她會死嗎？」

「說不準，要看陛下怎麼想。」

楚越不說話了，沉默良久，終于嗯了一聲。

我捏捏他的手，哄著他喝了藥再起身。

他自楚府回來便病了，哭著喊著不肯讓大夫把脈，也不許別人來服侍，只我抱著的時候能安穩睡一會兒。

大夫趁他睡熟的時候偷偷瞧過，說身子還好，大半是心病。

心病還須心藥醫，解鈴還須系鈴人。

從楚府帶來的病，只能回楚府去解。

34

三日不見，楚華陰幾乎成了個瘋子，一見楚越就撲過來嘶吼：「楚越！我是你母親！你要害死自己的母親嗎！」

兩個暗衛上前押住她，我把楚越護在身后，他牽著我的手，大半個人倚在我身上，掌心里全是冷汗。

楚華陰惻惻地看著我們交握的手突然嗤笑一聲：「楚越，我要是把你出嫁前的事告訴賀蘭敏，你猜她還會不會這麼寵你？」

「被休棄的男人，還有一個犯了罪的母親，哈哈哈哈，你能有什麼好下場？」

楚越身形一晃，我連忙接住他，抱緊他搖搖欲墜的身子：「別聽她胡扯，我答應過你多少次，不會不要你，這輩子只有你一個人。」

「哼，山盟海誓，真真聽得我牙酸。

「楚越，你若求賀蘭敏保下我和楚氏一族的命，我便把你那點事兒爛在肚子里。」楚華陰披頭散發，沙啞的聲音宛如地獄惡鬼：「你若執意相逼，我便當從沒有你這個兒子，咱們索性來個魚死網破！」

「你貪墨軍糧，罪有應得。」楚越咬著唇，聲音都發顫，「誰都救不了你！」

「誰都救不了我？」楚華陰挑釁地笑笑，「賀蘭，我這個小兒子，出嫁前可是在匪窩里待了好幾個晚上呢。」

我皺皺眉。

「回來的時候衣裳可都……」

一個手刀劈在她腦后，暗衛把暈厥的楚華陰拖了出去，楚越已經癱坐在地上，整個人埋在我懷里抖個不停，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我沒有，妻主，我沒有！」

「嗯，我知道你沒有，阿越，我信你，你別怕。」我一下一下拍著楚越的背，像哄小孩一樣安慰他，「沒事了，她已經被帶走了。」

楚越哭了一會終于漸漸平靜下來，嗚咽著呢喃：「她說的是真的。」

「我在匪窩過夜，我早就不干凈了，我不該騙妻主。」

我心底一痛。

熟悉的回憶它又在攻擊我。

35

如果不是沒有辦法，誰也不會選擇一輩子女扮男裝，性別姓名全都作假，把自己活成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我也曾被山匪綁架，山寨好冷，我以為自己會死在那一晚，還好，我長得不美，山匪先動了我身旁的一個姐姐，姐姐的衣裳被剝開，掉出一把華麗的匕首。

她晶瑩的淚眼望著我，我用腳夠到匕首，掙扎著殺了那輩子的第一個人。

然后眼睜睜看著那個姐姐用匕首對準了自己。

我以為那該是我一生中最荒唐可怕的夜晚。

直到我回到家后，安寧的村落驟然掀起波瀾，長姊將出嫁，大兄正議親，他們說，我不該回去的。

我清白不再，手沾鮮血，身負人命。

我是不該。

不該夜里輾轉反側睡不著覺，聽到他們商量是把我浸豬籠還是賣給老頭子做妾。

我逃了，逃離生我養我的家，也逃離女子的身份和禁錮。

我換了名字，隱了性別，拿著那把華麗的匕首進了軍營。

我愛上了鮮血的味道，愛上了刀劍割破皮肉的觸感，我拼命打仗，認真讀書，貪婪地汲取身為女子時想都不敢想的一切。

我甚至做到了將軍。

我一生轟轟烈烈沒有遺憾，即使最后被皇帝和同僚共同棄在敵軍的包圍圈里時，我也沒什麼特別的想法。

從來不曾有過信任，自然也不會有失望和痛心。

我害怕欺騙，害怕當面一套背后一套，我平等地害怕和不信任著每一個靠近我的人，時刻擔心他們會在背后用另一副嘴臉算計著把我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