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家里混亂不堪,奴仆們都害怕被牽連。
吃了晚飯,我們三個跟著我娘去了她的屋子,準備睡覺。
她讓我們三個換了身破破爛爛的衣裳。
我問她:「我們會被抓起來嗎?」
她沒回答,我問:「爹會不會被砍頭?」
我的眼淚流了出來。
我爹雖然對我們都不怎麼上心,但他到底是我爹。
我娘也流了眼淚。
她說:「睡吧。」
半夜的時候,我被吵醒了,到處都在說走水了走水了。
我娘急忙進來推醒我,道:「泱泱。趕緊起來,走。」
她背起弟弟,奶娘背起妹妹,就走。
我緊緊攥著我娘的衣服。
外面火光沖天,下人亂作一團,大家都在四處逃散。
娘帶著我們往另一個最偏僻的小門離開。
門鎖住了。
26.
奶娘放下妹妹,去抬了張凳子,奶娘站在凳子上,我娘踩在她身上,爬了上去,坐在墻頭,奶娘把我們三個一個一個遞給我娘,我娘先把我放下去,我再接著弟弟妹妹。
奶娘和娘最后也沿著墻壁滑了下來。
半夜三更的天,漆黑的街上因為家里起火,被照得亮堂了些,她們倆依舊抱著我們就走。
我們穿了幾條街,大家都走得有點吃力。
終于到了鎮遠鏢局門口。
娘去敲門,有人打開了門,看到了我們,忙去叫了鏢頭。
鏢頭沖我娘抱了個拳,道:「夫人放心,明天早上一早出發,只不過如今要委屈你們幾個藏在箱子里,等出了城再出來。」
我娘忙拉著我們向鏢頭跪下,鏢頭扶起我們,道:「當年承蒙夫人信任,給了我們鎮遠鏢局第一大單,沒有夫人的單,就沒有鎮遠鏢局,夫人不必見外。
」
鏢局里的鏢師都起來了,各自收拾裝箱,廚房開火,開始做飯做餅。
我坐在椅子上,看著天色黑暗,不知前路在何方。
匆匆吃了飯,娘和奶娘化了完全看不出真容的裝,把我們三個小孩塞進了一個大箱子里。
在被抱進箱子時,我看到了廊下站著的寶娟。
27.
她眼里含著淚水。
不知道為什麼,我立刻就感受到了她的傷心。
她的淚水是在送別我。
她舍不得我。
如果我一走,我們這一生,再也見不到了。
我娘順著我的目光看見了寶娟。
「娘,她是我姐姐。」
我哽咽地說。
我娘沒回答我,蓋上了大箱子的蓋子。
箱子里黑暗暗沉,猶如我們本來光明燦爛的人生進入了永夜。
但,即使寶娟是推手,我也不恨她。
我知道她是個好人,也是個可憐的人。
哭著哭著我就睡著了。
等再次醒來時,我們已經出了城,天已經大亮了。
我們出了箱子,要上馬車。
我掀開簾子時,就看到了寶娟在車內大大的笑臉。
但笑著笑著她就哭了。
一時間,車內哭成了一團。
28.
我們是一個月后到的蜀中,到了蜀中,娘租賃了一戶宅子,我們便住了下來。
在路上的時候,鏢頭收到了飛鴿傳書,我爹的罪,要殺頭,我外公也參與了其中,皇帝震怒,幾百口人,無一幸免。
知道這個消息時,我娘吐了口鮮血。
寶娟只是將我爹貪的銀子賬目交給了本朝有名的大清官,之后的罪名,是順著名冊順藤摸瓜查出來的各種貪贓枉法、結黨營私的事。
娘走得匆忙,家里又被抄了家,她沒有太多的錢,也沒有太多的時間悲春傷秋。
只有晚上的時候,她買了些紙回來,燒給我了我爹、外公、外婆他們。
29.
我娘和寶娟還有奶娘撐起了整個家。
我娘借了房東的磨坊,每天早上很早起來磨豆漿去賣。
賣光了,上午回來,接些針線活。
寶娟和奶娘力氣比娘大,做事比娘熟悉,但我娘現在已經不是夫人了,她們也不是下人。
她們仨總是配合著默契地操持著一切。
我也要學著干活,洗菜、燒火、洗衣服、打掃屋子、照顧弟弟妹妹。
有時候我很想我爹,我知道他是壞人,但我對他的感情,沒法因為知道他是壞人、做了很多壞事就磨滅掉。
等我們熟悉了蜀中后,我娘租了個店面,賣面條,用的是寶娟被趕走時,我娘給她的銀子。
30.
每天要很早起床熬面湯,面湯熬好時,就等著早晨出來吃早飯的客人上門,一日三餐都是如此。
還要抽時間去買第二天用的食材。
我娘原本的纖纖玉手很快就被磨得起了血泡,又生了繭。Уż
幸好奶娘手藝好,寶娟聰明,我娘是主心骨。
我也跟著寶娟做很多事。
有時候她看著我,很心疼,她說她也是 10 歲的時候,家里有了巨變,因為洪水,她本來可以去學堂讀書的,后來連飯都吃不上了,只能像個叫花子一樣,和她娘上京找爹。
我們正在山上背柴,店里每天要很多柴火,不能總是買柴,那樣成本太大,我們就是自己去背柴。
我問她:「那你后悔嗎?」
我的意思是,她讓爹被抓,后悔不后悔。
寶娟愣了下,隨即繼續忙活手里的活,道:「不后悔。我娘是他掐死,然后吊上去的,他殺了我娘。
他可以為了功名利祿拋棄我們,也可以不認我們,給我們一個遮風避雨的瓦片就行,我也可以做他家里的下人,看著他做別人的相公,別的孩子叫他爹,我都可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