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的肚子有點大了。
寶娟先給了她娘一個糖,然后哄著她娘喝藥。
但她娘一直偏著頭,閉著嘴,不肯喝,嘴里還說著:「苦,不喝。」
她娘像個小孩,小孩還比她懂事點。
寶娟哄道:「娘,你病了,病了就得喝藥,不然會難受的。」
她娘不聽。
寶娟說:「娘,你乖乖喝藥,喝了藥,才能去找我爹,不然你病了,怎麼有力氣找爹爹?」
她娘好像聽進去了,道:「對,找到寶娟的爹,要找到他……」
寶娟以為有戲,就又喂她,誰知她娘喝了一口,苦著臉,大力地打翻了藥碗。
黑乎乎的藥打翻在了寶娟的身上,染黑了她的衣裳。
她娘推開她,又唱又叫地說要找她相公。
8.
寶娟不敢聲張她娘懷孕的事,我們也沒錢買藥了。
我問:「生下來呢?」
她一邊洗臟掉的衣裳,一邊蹙著眉:「我連我娘都養不起,她生了弟弟,怎麼養得起呢?」
「你在我們家,我們家不缺你這口人。」
「到底還是不一樣的,老爺夫人如今愿意收留我們,萬一將來要趕我們出去,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寶娟也不提她娘的事了。
我們在學堂的時候,她幫人寫作業,她仿別人的字跡很像,學堂里有好多富家子弟,他們給寶娟銀子,寶娟每天干完活,就在屋里幫別人抄作業。
她致力于讓自己存夠錢,能夠養得起她娘,還有她娘肚子里的孩子。
但她娘懷孕的事,還是讓我爹娘知道了。
我爹怒不可遏,大罵道:「簡直是傷風敗俗!還不把這孽種給打了!」
她娘的肚子挺大的了,懷孕六個月了。
寶娟和我放學回家,就看見幾個家丁按住她娘,我爹在那里大罵。
她娘像一只困獸,在啊啊大叫,好像受到了什麼巨大的驚嚇,整個人渾身發抖,真正地像一個瘋子。
寶娟抱住她娘:「老爺,我娘這麼大的肚子,現在打胎,會出人命的!」
9.
我爹怒氣沖沖給了她一巴掌,罵道:「小畜生,我好心收養你,你娘卻懷了野種,傳出去別人還說我家風不嚴!」
我爹這一巴掌力氣很大,寶娟和她娘都被帶到了地上,寶娟忙護住了她娘,她娘很害怕,忙縮到了寶娟身后。
寶娟跪在地上:「老爺,我娘是因為在路上被流民欺負了,不是她做了有違婦道的事啊!求您了,放過我娘吧。」
我爹怒氣沖沖地看著她。
我娘扶著肚子出來,嘆了口氣道:「老爺,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寶娟娘懷上了,如今打胎一定會出人命的,這事瞞下來就是了。」
我爹還是挺尊重我娘的意見,我娘是大家閨秀,我爹一向都覺得娶了我娘面上有光。
但我爹依然氣得臉紅脖子粗,看起來他像是做了很大的忍耐一般,才恢復了平時那個翩翩公子的樣子,勉強對我娘說了兩句:「既然夫人這麼說,那就饒了她們吧,我是怕下人有樣學樣,將來我們家的風氣豈不是亂了套。」
大家都走了,沒人管還跪在地上哭的寶娟,和她受了驚嚇的娘。
我去牽她的手,這次她的手很冷,還在發抖。
寶娟帶著她娘回了院子。
第二日,我們從學堂放學回家,我照舊先跟著寶娟去看她娘,然后她再和我一起回我的院子寫課業。
但寶娟的院子發生了我們畢生難忘的一幕。
10.
推開房間門,入目的首先是一雙腳,白綾上掛著一個孕婦。
是寶娟的娘。
寒意順著我的后背爬上了我的頭頂。
我被嚇得暈了過去。
我整日都昏昏沉沉,大夫說是受了驚嚇的后遺癥,讓我別再受刺激了。
我被送到了我外公家。
有時候,我不敢閉上眼睛,我也不敢待在屋里,總覺得不管什麼時候,抬頭時總能見到一雙腳晃蕩著掛在那里。
我只想在太陽底下待著,但是在太陽底下,我也渾身發冷。
外公外婆說我中了邪,請了和尚來家里念經,給我求了福,還用黃油把我住的房門都刷了一遍,他們說這樣不干凈的東西就不敢來我這里了。
和尚在外公家念了經,又在我家念了經,一樣的辦法。
他們甚至把寶娟她們住的院子封了起來。
我娘被驚嚇得早產了個妹妹。
她舍不得我一直住在外公家。
她還在月子里,虛弱地靠在床上,問:「泱泱,是不是還害怕?」
我任由她握住我的手,搖搖頭。
我問她:「娘,寶娟呢?」
「你爹怕嚇到你,讓她去做洗衣服之類的活了。」
「我想要和她在一起。」我說。
11.Уz
我去后院找寶娟,她正在洗一大盆衣裳。
一個老婆子對她說:「洗了衣服再去劈柴!別偷懶!」
我跑過去,流著眼淚叫她:「寶娟姐姐。」
她愣了下,那張原本很靈秀活潑的臉上,滿是麻木,她的一雙眼睛似乎也古井無波。
看到我,她的神情總算恢復了一些,輕聲問:「你怎麼回來了?」
她的手上全是血泡破了之后的血肉,令人觸目驚心。
我拉著她濕淋淋的手:「我娘叫你以后伺候我。
你別在這里干活了。」
她靜靜地看著我,半晌給我擦了擦眼淚。
我在外公家住了一個多月,又回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