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得,是覺得我可憐,不過如此,卻又忍不住想和我親近,比起和他一母同胞的親姐姐,更喜歡討好我,什麼好玩意兒都緊著我。
然后又樂得看他姐姐嫉妒,再來欺負我,仿佛這樣,他就和我平等了。
從前我覺得他奇怪。
若我出身這麼不堪,要做惡人,我便做到底,絕不向人透露自己的軟弱之處。
若不想做惡人,那便離人家遠些,只管好自己。
直到如今,我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麼,也不想明白,只覺得他大概就是骨子里帶的賤。
和他娘一樣,既要又要,還不忘記裝樣,惡心惡心我。
20
將人打走后,娘還在生氣,便邀我對弈,想平平自己心中怒氣。
我同她一起在亭中坐下。
「那畜生近來身體越來越不好了,有時朝中老臣想和他說幾句話都撐不住。」娘喝了口茶,放下手中棋子,「好在宋老相國老當益壯,他不處理政事也不礙事。」
我搖頭,并不贊同:「梁國和陳國如今情形緊張,我瞧著就要起兵戈,兩國雖有接壤,但夾在中間的,卻大部分是獻國,難保不被波及。」
娘和文姨的謀劃我清楚,但除了王位上那個,我還有另外兩個舅舅,都封了侯,各自在封地。
如今表面風平浪靜,可一旦他們察覺到風吹草動,再打個勤王救駕的名號,那一番辛苦就為他人作嫁衣了。
娘沉思片刻,說道:「我兒思慮周全。」
「娘要顧著宮內,本就分身乏術,女兒豈能不多想想。」我回道,「眼下梁國和陳國劍拔弩張,要動手只是時間問題。」
「三國并立,他們就不得不把獻國也算進來,即便不拖著下水,也會想辦法穩住。
」
說完這些話,我將手放在娘手背上,安慰道:「朝中局勢瞬息萬變。」
「我們該回饒邑了娘,不在眼前,總不知如何動作。」
娘輕輕嘆氣,目光掃到池塘處剛剛扔下信紙的地方。
最后說道:
「我只想著不如他們意,氣昏了頭。
「說起來也的確到時間了。周余白他們經你外曾祖父引薦,都得了好出路,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作用的。
「收拾收拾,明日回饒邑。」
是夜,我囑咐江巖替我收拾行李,自己則在屏風后沐浴。
透過屏風,我看到那個少年高大忙碌的身影。
他長大了不少,比我都高出許多。
閑得無趣,我忽然問道:
「周余白他們都去了饒邑,眼下雖只是門客,但以后總會涉足朝堂。
「還有些人,也進了軍營,但論天資,你是最好的。
「你就一點都不羨慕嗎?」
他沒有遲疑,立馬回道:「他們說不定還羨慕臣呢,能日日看見小姐,聽見小姐的聲音,臣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他聲音低低的,沒有少年的悅動,卻清潤低醇,如陶塤吹出來最低沉婉約的樂曲似的。
我心中一動:「江巖,你進來。」
他收拾東西的動作頓住,不敢回頭看屏風處,聲音也忽地顫抖惶恐起來:「小姐若要寢衣,臣替您掛在屏風上。」
我繼續道:「我說你進來,聽不懂嗎?」
他瞬間身軀一震,放下手里的東西,往我的方向來。
我看他埋著頭,不敢看我一絲一毫的模樣,說道:「抬頭,我長得叫你害怕嗎?」
他抬起頭,輪廓分明的臉龐漲紅,眼睛慌亂,不知何處安放。
「蹲下,不然我怎麼和你說話。」我道。
他乖乖蹲下。
我趴在浴桶邊,沾水的手指慢慢撫上他的臉:「江巖,要是你能永遠陪著我,你愿意嗎?」
少年劍眉英挺,眼睛澄澈明亮,清清楚楚映出我的影子,大概因為緊張,嘴唇被他抿得發紅。
「你呼吸亂了。」我放下在他俊臉上撫摸的手,輕笑,「也不說話了。」
他愣愣的,后知后覺呼出一口氣,埋下頭跪在浴桶邊。
接著說:「小姐不需要問,臣也會一輩子跟著小姐的。」
21
隔日是個好天氣,外曾祖父送我們離開時,我托他給徐盈語傳了個信。
要她安心做事,不必多想,等以后我會來接她的。
她雖性格和小時候截然不同,但依舊是個心思敏感的姑娘。
同她一起讀書的其他人,大都離開村子謀出路了,唯有她。
她曾和我說過很多次,覺得自己辜負她爹一番苦心,頂著那麼多非議送她來讀書。
最后依然也沒什麼用。
我總安慰她,不是她沒用,而是眼下沒有機會,但只要耐心等等,總會有機會的。
昨日和娘商議回饒邑的事時,我就注意到她不安的面色,所以還是覺得給她留個信兒好,免得她又會胡思亂想。
離開饒邑七八載,路上的風景卻還和我們離去時那般。
只這次,我們走向的是煙火繁華處。
轱轆停下,我剛走下馬車,正準備扶娘時,就聽見了一個邪肆慵懶的聲音。
「一別數年,妹妹出落得越發美麗了。」
我扶著娘,順著聲音看去。
那人有著刀削一般的輪廓,劍眉下是一雙好看的丹鳳眼,眸色輕佻,嘴唇淺紅,隱隱約約勾著不明意味的笑,一頭黑發肆意披散,頭頂只簡單插了一支玉簪。
一群人中間,好看得鶴立雞群。
是薛知珩。
我沒開口回應,只俯身淺淺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