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自心口溢出，我捂住心口，單膝跪地，仰著頭看他，看著他一步步向我走來。

然而在他走到我面前，抬手欲勾起我下巴的那刻，我驟然出手，將劍，刺進了他的心臟。

隨后，就像幻境中那樣，我將劍柄旋轉，更深地扎進他的心臟。

自我心口流出的心頭血落在劍上，一同融進了他身體里，岱淵像是被我的血燙到，仰頭面露痛苦之色，神情卻在一點點恢復清明。

我握緊劍，望著岱淵輕聲開口：「岱淵，你知道嗎？在滄瀾秘境中，我看見了一個秘密，一個關于你的秘密。

「你不該愛我，也不是愛我，你只不過，是被欲念裹挾罷了。

「我被系統綁定，要接受犧牲自己渡你成神的命運。我因此怨恨過，覺得是系統在偏愛身為魔神的你。可現在我才發現，原來系統也并不在乎你。

「你和我，不過都是系統口中的劇本里，被安排好命運的傀儡罷了。系統不在乎我們，讀者也不在乎，他們想要的，自始至終，只是他們想看的罷了。

「岱淵，你該醒過來了。」

19

我在滄瀾秘境中看見的是系統所在的那個世界的畫面，以及岱淵的前世今生。

我看著他慢慢練成心法，實力大增，魔氣卻一點點侵襲他的心臟，要將他吞沒。

最后，在功法修至大成的那一天，岱淵睜開眼，眸色猩紅，心底的聲音在一遍遍向他重復，給他洗腦，告訴他，他該愛我。

他出去后要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奪走我，監禁我，逼迫我和他在一起，永生永世。

這「愛意」磅礴、偉大，為了我們的愛情，哪怕要使數萬人犧牲，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畢竟，唯有足夠慘烈的犧牲，才能表現我們之間天崩地裂的愛情。

也只有這樣，在我為了蒼生獻祭，臨死前摸著岱淵的臉說「我不怪你了，岱淵，我愛上你了，答應我，好好活下去，也保護好蒼生。」時，才能顯得更加痛徹心扉，更加賺足讀者的眼淚。

我曾經以為，在這個過程中，犧牲的只有我，岱淵成為魔神，是這篇故事里的既得利益者。

可當我回憶起我記憶最初的那個岱淵——那條靦腆的小青蛇——目光堅定地說一定會來找我報恩，可卻逐漸被恨意與偏執侵占的時候，我不由得產生了一個疑問。

后來活下來的那個魔神岱淵，真的是我認識的那條青蛇岱淵嗎？

一個不受魔尊重視，傷重將死的少年，真的能在短短幾百年之內，便修煉成具有毀天滅地力量的魔尊嗎？

還是說，其實青蛇岱淵已經死在了幽冥地心里，隨著他一同死去的是他的善念、怯懦和真實的「人性」的一部分，而活下來的，只是岱淵的欲念罷了。

畢竟他前后的反差實在是太大了，任憑我怎麼回想，也無法將少年岱淵和魔尊岱淵畫上等號。

可這些，系統在乎嗎？讀者在乎嗎？

活下來成神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岱淵，對他們來說，重要嗎？

系統一遍遍地和我說，現在的讀者們喜歡的是什麼。

他們喜歡的是強大的、冷漠的，對其他任何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卻唯獨對女主另眼相看的美強男主，而不是善良卻無用的少年。

那樣的人設，一般只會成為劇情中的「男二」

「配角」，一個心有余而力不足、無足輕重的小角色。

所以他的犧牲，無關緊要。

至于我，我是女主。

讀者大多都是女性，看文時更容易代入女主視角，不自覺地對男主產生愛慕，被男主吸引，這是人之常情。

也正是因為這樣，女主們往往更不容易被讀者記住，更容易成為感情中弱勢和需要犧牲的一方。

所以為了使讀者們記住女主，使得故事更令人記憶深刻，我們需要犧牲，需要讓步，需要扮演救贖的角色。

畢竟按照系統所說的現在的市場流行來說，哪怕是所謂虐男主的追妻火葬場，也必須要以女主的死作為終結。

只有女主死了，男主才能抱憾終生，在痛苦和悔恨中，懷著強大的力量孤寂地活著。

畢竟你們看，哪怕強大如男主，坐擁一切，可沒有了女主，他依舊一無所有。

……

可即使了解了這些，我還是不明白，世界上的故事千千萬，人生百態，為何偏偏只有這一種劇情令人刻骨銘心？

為何他們的印象深刻，要拿我的命來換？

為何我身為神女，卻不能一心悟道，守護蒼生，而非要被強取豪奪，非要在一次次的逼迫中愛上「劊子手」，以死促成結局？

他們管這叫「虐文」，為我落下眼淚，我卻只覺得，不值。

20

我望著岱淵慢慢睜開眼睛，深綠色的瞳孔里倒映出我的身影。他像是做了一場大夢，醒來已不知道今夕何夕，遲疑著開口，他叫我：「阿蕪？」

當年的青蛇岱淵，便是如此稱呼我的。

我笑著應聲，將劍自他身體里抽離，隨后輕輕推了他一把：「岱淵，你被夢境困住得太久，也被利用著做了太多的錯事，這一世，我們的恩怨已經了了，你投胎去吧。

「轉世做一個普通人，做脫離劇情的普通人，也學一學，如何去愛。」

岱淵自空中墜落，身體像在秘境中一樣逐漸化作幻影，可他卻慢慢笑了，道一聲：「阿蕪，多謝。」

他離開了。

魔神岱淵也隕落了。

我掐訣解除了對系統的禁制，淡淡揮手,  系統便出現在我面前。

【你也看到了，這個世界的劇情又一次徹底崩壞了，男主死了，我和阿姐還活著，可世界依舊好好的,  并沒有崩塌。】

【但我不愿意再做你口中的女主了,  也不愿意世界按照你們的設想走下去,  隨主角們的愛恨情仇而波折動蕩。你看這人間，在劇情中無足輕重、缺少描寫的人們,  每一個,  其實都是他自己故事中的主角。】

【我不知道該如何驅逐你，也不知道你被我從腦中抽離后，會不會再前往別的世界，干擾其他世界運行的法則，所以我決定將你困在我的大腦里，以身為牢，禁錮你一輩子。】

【此后我會修行悟道，亦會周游四方，替冤魂們完成所愿。你便借我的眼睛,  也看一看這世間萬象,  品一品百態人生。】

說完，不想看系統的反應,  我又揮手，系統便消失在我眼前。

我御劍飛行，去往玄崖,  那是楚知硯和師兄師姐等人的所在之處。

我降落在眾人面前,  被楚知硯擁抱,  抬起頭，望著他們笑了：「阿姐,  師尊,  我回來了。」

-完-

十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