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可以不看,可來人卻高聲下令,要抄了我的信王府:「陛下有命,信王府上下乃前朝余孽,王府成年男子斬首,女子為妓,其余人等變賣為奴,若有敢反抗者,立斬無赦!
「給我殺!」
鐵騎踏在肉體上發出沉默的響聲,兵刃交接、鮮血噴涌和四散逃命的下人們的呼救聲在我耳中交織,我只覺得眼下一片混沌,直到姐姐驚恐的尖叫聲響起。
「母妃——」
我奮力扒開顧山的手,卻只看到母妃被敵軍將領一支長槍從后背扎進前胸,泛著寒光的槍頭上沾滿了娘親的血,那件織金的錦緞衣衫開出數朵鮮紅的花。
鮮紅的血自母妃唇角滑落,她死死睜著一雙眼睛,用盡最后的力氣告訴我和姐姐:「活下去——無論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5
我在顧山身邊活了下來。
信王府的記憶像是被一層濃霧籠罩,我唯一可信的只有眼前的顧山。
家破人亡的那段日子,我幾乎將顧山視作我的神佛。
即便他不過只是我的仆人。
即便我并不知他為何能活著從王府出來,更不知他為什麼能從一個奴仆,一躍成為眾人口中的「先生」。
但他待我很好,他知道我挑嘴,便日日下廚替我做羹湯,千方百計替我調養身體。
我那時并不知顧山是何身份,只知道他很忙,三五兩日便要出一趟院門,滅門那日的情形日日夜夜在我腦海中重復,只有顧山在時才會好些,所以每每到他要離府的時候,我便會又哭又鬧地央求他帶上我一起。
他一開始不肯應允,后來便只得去慈幼局收養了一個男孩兒,叫他做我的玩伴,方便他離府時陪著我。
「他叫顧妄,是我新收的義子。」
我看著跟在顧山身后,與他有三分相似卻又神情瑟縮的小男孩兒,自心里生出一股恐慌和不喜來。
若是有了他,顧山就不會像以前那樣陪著我了——
顧山話音剛落,我便沖上前重重推了顧妄一把,他瘦得皮包骨,被我一推便摔倒在地。手掌又好巧不巧地拍在一塊碎石子上,不過眨眼的工夫,右手便血肉模糊。
我擔心顧山說我兇悍,便裝出一副害怕的模樣鉆進他懷里,三分真七分假地擠出兩行清淚:「阿山,我害怕……我昨晚又夢到母妃和哥哥了,哥哥死在馬蹄下,被踏成了一攤碎肉……」
顧山無奈地嘆了口氣,抱著我回了房間。
我擦擦眼淚,視線越過顧山的肩頭,落在不遠處拍了拍灰塵,一聲不吭從地上爬起來的顧妄身上。
我惡狠狠地看著這個要與我爭奪顧山寵愛的小乞丐,沒想到他卻對我咧嘴一笑,又指了指自己血糊糊的右手,搖頭說:「沒關系。」
他的大度刺痛了我早已慌亂敏感的心,不管此后我怎麼對待他,顧妄都不言不語。既不反抗,又不告狀,用所有的耐心撫平了我對他的防備。
像極了第二個顧山。
而我,十歲前生在信王府,郡主之尊,千金之軀,高貴無邊。十歲后長在顧山身邊,成了一株經不起風吹雨打,只能依附他的菟絲花。
6
自驚變后,我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顧府。
六年間,下人們對顧山的稱呼也因陸續進府的幾個姨娘,從「先生」成了「老爺」。
他們稱顧妄作「少爺」,卻不知該怎麼稱呼我,每每見到,都只能遠遠行個禮,再逃命似的離開。
隨著年歲漸長,我也知道我的身份尷尬,為了不給眾人添麻煩,我便極少踏出小院。除了顧山,便只有顧妄最常來見我,還總給我帶各式各樣的新鮮玩意兒,只為討我歡心。
一開始我是極厭惡他的,因為只要他來,我就知道顧山又不會來見我了。
我那時正逢家破人亡,身邊只有顧山這麼一個可信的人,所以只要見不到顧山,我就會變成瘋狗。
我的那些情緒,自然是顧妄來承受。
他名字里的「妄」字,大抵有「無妄之災」的意思。
我下手不知輕重,瘋起來時連幾個下人都拉不住,所以自從顧妄入府后,他就新傷舊傷不斷,不是手被我咬破,就是臉上東一道西一道的血印子,比在慈幼局的時候還要慘些。
我那時以為,只要讓顧妄在顧府沒有立足之地,他就會識相離開,可顧妄卻從未主動向顧山訴苦過,甚至還會替我隱瞞。
「我知道你討厭我,可我不會和你爭顧大人的。
「先生來慈幼局時就說過,他要領養的不是兒子,而是你的玩伴。
「我是為你來的。」
時間一長,我對他便沒了敵意,加上年紀相仿,漸漸也把顧妄當作兄長。
「金枝,是糕點不合胃口嗎?」
顧妄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這才發現剛捻起來的糕點都被捏碎了。
「沒有。」
顧妄看見我指尖的糕點碎,拿了帕子仔仔細細地替我擦手:「你是不是快過生辰了?你可有什麼喜歡的,我想辦法給你弄來……」
「我想去騎馬。」
我抽回手,望著窗外的景,春日景色極美,湛藍的天上還飄了一只紙鳶,不知是哪家受寵的小女兒在放風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