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念了這具身體的名字,「陳鳶。」
師尊笑了笑,「陳鳶,陳冤,怕是冥冥中自有注定。怪不得本座看你順眼,總覺著你和那孩子有些像。」
我默不作聲。
心底卻難平靜。
人間天上,似乎只有面前這人會輕嘆一聲,提起我時喚作「那孩子」。
她同我碎碎說了幾句,便讓我回了。
我踏出院門時,又隱約聽見她的嘆息聲。
「為師回來晚了……」
18
大師姐去世后,她的別院便成了荒屋。
再沒人去過。
直到師尊回來。
她叫上我一起,去了那間我無比熟悉的院落。
倒也奇怪。
無人打理的荒院竟沒落一絲灰,院中連片枯葉都沒有。
穿過前院,師尊眉梢一挑,從角落里揪出一人來。
竟是宗如。
師尊并不識他,皺眉問道,「鬼鬼祟祟做什麼?」
宗如默了下,彎膝跪下。
「宗主,我是外門的,當年是大師姐救我一命,將我帶回了宗門。」
他語氣哽咽,「我勢微力小,沒什麼能為師姐做的,只能替她打掃打掃這院子,不讓這屋子蒙了塵。」
師尊看他半晌,語氣緩和了些,「難得是個懂得感恩的,起來吧。」
我們三人穿過前堂院落,入了后屋。
房中的確一塵未染,甚至比我在時更干凈些。
宗如紅著眼道,「宗主,其實,我偷偷給大師姐立了一衣冠冢,里面是被小師姐扔掉的,大師姐死時穿的那身衣裳,還有她從不離身的幾樣物件。」
「都讓我偷撿了回來,給大師姐葬下了,只是怕被人知道,沒敢立碑。」
師尊點頭,「過會待本座過去。」
師尊在我房中搜尋著,看我可曾有留下些什麼。
而她找了一圈卻發現,我留下的東西很少。
只有送她的書信。
寫給胤禛解除婚約的紙張,連根拔起,早已干枯腐爛的二師弟送的花,扔在渣斗中片片碎開,胤珩送的玉佩……
還有那塊滿是指痕的圓石。
師尊掃了一眼,嘆了聲「傻」,便再沒看那石頭第二眼。
在我房中坐了良久,師尊起身,朝我招招手,「去,把樂兒留下的這些禮物,都給各院送去。」
我抿唇,「是。」
19
大師姐死的第十三天。
全宗門都瘋了。
因為,大師姐去世前的「遺物」被我按著師尊的吩咐送去了各院。
大師兄捏著那薄薄一張紙,身子繃的筆直,手顫的幾乎拿不住。
信上只有寥寥數語,他卻看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將信揉作一團扔掉。
頓了會,卻又狼狽地撲過去撿起。
將信紙寸寸展開,試圖撫平上面的褶皺。
我在旁冷眼看著,道,「莫展了,再怎麼撫平安放,紙上折痕都在。」
紙張折過尚且留痕,更何況是人心。
他卻充耳不聞,只顫著手將那薄薄信紙撫平一遍又一遍。
「胤樂,你竟想同我斷恩絕義,為何?」
「你怎舍得?」
他嘆,語氣輕的不像話,「我只想讓你認清自己的錯誤,僅此而已。」
「你何至于此……」
我聽不下去,轉身離開。
這種執迷不悟之人,永遠只聽他愿聽見的,此等心性,走火入魔也只是遲早。
我又接連將禮物一一送去。
送給二師弟那盆連根拔起,已干枯腐爛的花。
那花是我為他爭來入藏書閣的資格后,他送我的謝禮。
雖不貴重,但親手栽培養大,意義不同。
我也一直將那盆花養的很好,細心澆水,除蟲。
可那些除掉的蟲豸,卻在我落難后化作二師弟落井下石的諷刺,字字傷我。
二師弟捧著那盆爛花,忽然就哽咽了。
「大師姐……」
他天賦差,修為低。
沒了我為他爭來的機會,他如今只是內門的邊緣人物,日日看人臉色,連再入藏書閣學習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試圖將那枯花栽回花盆,卻終究徒勞。
小師弟胤珩院中。
他顫著手從那渣斗中一片片撿起玉佩的碎片,語氣哽咽,「這是我當初省吃儉用攢了許久的靈石換來的,師姐怎麼忍心將它砸了……」
我聽的好笑,沒忍住回應了聲,「許是師姐覺著晦氣,便砸了。」
……
那一日的宗門,自上到下愁云慘淡。
在大師姐胤樂魂飛魄散的第十三日,門中弟子似乎都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她的離去,紛紛緬懷。
有人哽咽著講大師姐過去如何照拂他。
有人憤聲說他從來不相信大師姐會殘害同門。
亦有人在忙著撫平信紙的折痕,栽回腐爛的干花,拼湊碎裂的玉佩……
大師姐死后。
所有人忽然開始愛她。
20
師尊召開了一場會議,全宗上至長老,下至仆從,都必須參加。
短短幾日,師尊的發又白了幾分。
她一生浪蕩,無心男女之事,更無后裔。
她說我是她唯一的徒兒。
可實際上,她撿我回宗門時,我年歲尚小,什麼事都是她一點點教我的。
多年相處,我們亦師徒亦母女。
全員到齊后,師尊拿出那枚被宗如悄悄葬在衣冠冢中的護身符。
衣冠冢里物件不多,我死時穿的衣服,以及隨身帶著的師傅送的護身符,宗如編的小兔。
而我始終不知,符上有師父留下的法術,只為在關鍵時刻護我安危。
可她當年贈我符篆時并未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人不傷我身體半分,生生將我魂魄抽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