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強忍下疼,緩步離開。
毒又發作了。
也不知還能撐多久。
我向這些至親之人解釋過無數次,我從沒害小師妹的心思,她的死也與我無關。
我也曾服軟說起我中了蠱毒,為自己討藥。
可無人相信。
人們永遠最相信死人。
拖著殘軀緩緩離開,我甚至有些惡趣味地在想——
若有一天我也死了。
他們又會如何?
會不會也開始回想當日待我的種種,然后幡然醒悟,悔不當初?
當真。
惡心啊。
09
毒意侵蝕著肺腑,至死方休。
我忍著疼,在房間里收拾物件。
若能等到師父回宗,為我洗清冤屈,我便收拾行囊下山。
永不再上這山門。
若我等不到師父……
便將這些算作遺物好了。
有我親寫給大師兄的信件,寥寥數語,唯有一意。
解除婚約。
我摸出珍藏的玉佩。
這是三年前小師弟用積攢已久的靈石,為我換來的。
那時尚且稚嫩的少年郎將玉佩珍而重之的塞給我,言辭懇切,
「大師姐,胤珩這條命都是你救的,定用余生報答師姐救命之恩。」
現在想想。
胤珩的余生,竟就這麼幾年長。
我摸起地上幾拳大小的石塊,一下下砸著玉佩。
直到那無暇白玉上迸出條條裂痕。
然后徹底碎開。
將那些碎玉扔進渣斗,我又開始收拾別的物件。
寫滿大師兄繾綣情話的信,撕了。
二師弟送的花,連根拔了。
……
唯獨留了兩樣。
師父贈我的護身符,與小宗如那日在崖底送我的草編小兔。
怕自己撐不住在哪日咽氣,我將這兩樣貼身收好。
生怕丟了。
蠱毒是個很要命的毒。
疼起來,直教人生不如死。
每每痛極,我又不愿哭出聲,都會死死抓著房中一塊圓石。
時日久些,那石上竟都是我留下的抓痕,血跡斑斑。
看著便觸目驚心。
10
我的求生欲,在日復一日毒發的折磨中消磨殆盡。
之所以強撐著,只是為了等師父回來。
然而。
卻有人比師父先一步回了宗門。
小師妹胤沅回來了。
她的魂魄在山腳下被大師兄找到,如今暫被安放于一斂魂瓶中。
消失了這麼久,偏要趕在師父回宗之前回來。
我嗅到一絲陰謀的味道。
只是。
如今我既無法術,也無地位,竟連反抗都做不得。
很快,幾位長老連同內門弟子一同召開會議,我這個「罪人」也被一同帶去。
小師妹的魂魄飄在堂前,哭聲嗚咽悲慟,
「師姐,我一直待你如親生姐姐,你怎麼忍心害我……」
「你將我魂魄囚于山下,若非大師兄尋到我,我怕是……」
她掩面痛哭,「怕是快要魂飛魄散了。」
寥寥幾句,將我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
師兄弟們義憤填膺,
「小師妹出任務前就知道這毒婦想害她,還心軟給她機會,沒想到……」
「長老!宗門留不得這種心腸歹毒之人!」
「殺了她!」
吼聲震耳。
最終,大長老沉著臉下了命令。
沒收師父游歷前交我代管的宗主令,將我打入地牢。
翌日,按門規處理。
斷靈根,廢修為,斷手斷腳,趕下山門。
我靜靜聽著。
目光掃過很多熟悉面孔。
悲慟哭泣,嘴角卻微微勾起的小師妹胤沅。
神色復雜,遠遠望著我的師弟胤珩。
一臉正色,沉默著一言不發的大師兄,胤禛。
……
胤禛的視線同我對上。
他上前一步,出聲道,「大長老,胤樂一時糊涂,如此懲罰是她罪有應得。
」
「但胤禛想替她贖罪,愿奉上十轉回魂丹,為小師妹重塑肉身。」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別了,圣人。」
「你這麼大公無私,我都怕打雷時劈到你。」
他一怔,似乎很驚訝于我這話。
在他想象中,我現在該痛哭流涕地謝謝他念及舊情,替我贖罪才是。
堂前響起大長老故作深沉的詢問聲,
「重塑肉身,倒是要有肉身才行,胤沅肉身已毀,該何處去尋合適之人呢?」
立馬有弟子應聲,「用胤樂的唄!反正是她害死小師姐的。」
「對!一命賠一命,合情合理!」
大長老緩緩望向胤禛,「你意下如何?」
胤禛望了我半晌。
最后微微頷首。
「這是胤樂欠小師妹的,當還。」
11
鐵鏈鎖住手腳,將我困在地牢。
我縮在墻角,昏昏沉沉竟睡去。
我夢見了師尊。
夢見她穿過潮濕發霉的地牢,打開銹跡斑駁的鐵門。
蹲在我面前。
用手在我頭頂輕輕揉了揉,「師父回來了,別怕。」
恍惚間,我想起當年被師父撿回宗門那日。
我在雪地里快被凍死時,有人為我蓋了條狐裘毯,輕輕揉了揉我發頂。
問:「你可愿入我門下,隨我修煉?」
那年雪地中。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然而,當我再度睜眼,卻發現自己仍舊縮在那暗無天日的地牢中。
師尊也沒有回來。
腳步聲漸近,的確有人來了,可來人卻是大長老。
以及……
他身后浮在半空中的小師妹,胤沅。
過去三年,胤沅是宗門內最受寵的小師妹,而大長老不理俗世,常年閉關,兩人甚少接觸。
可此刻,她浮在他身后,神態親近。
胤沅是大長老的人。
她以游魂的狀態飄到我面前,笑吟吟地喚我,「大師姐,好久不見。
」
我恨不能將她挫骨揚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