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孝字為大。」
周伯爺臉漲成了豬肝色,我仿佛聽見他咬后槽牙的聲音。
我本打算見好就收,站起來帶病上場。
卻見周侯爺緩緩跪下:「還請……曾老板上場為我姑媽唱一曲。」
我清了清嗓子:「今日便拼命演這一回。」
因為有了周伯爺的這一跪,我心情甚好地沒有任何差錯地唱完了整場戲。
歸家時我滿身倦意,卻見家門口一修長身影提著一盞燈籠,隱沒在黑暗中。
這已經是老規矩了,無論多晚,談庚都會在門口等我。
只是今日我覺得他有些不一樣。
「怎麼了?」
「呵,」他籠上煙雨的眸子從離開的師兄弟身上劃過。
「姐姐戲班子里的師兄弟們可真是一個比一個俊朗。」
我啞然失笑。
「夜里更深露重,你等在這就為了跟我說這個?」
「姐姐,我最近有些麻煩,若我回不來,幫我照顧好小笙。若我能回來,你嫁我可好?」
這交待后事一樣的話語讓我瞬間心慌。
我抓住他的手:「發生什麼事了?」
他摸了摸我的臉頰,眼神哀戚:「只可惜我二十了還未成親,姐姐誤我!」
還沒待我問清楚,他便帶著幾個黑衣人飛快消失在黑夜中。
12
沒幾天,我便得到消息說談庚被抓。
原因是周伯爺誣告他私吞軍餉十萬兩白銀。
這怎麼可能?
軍中將士棉襖破舊,邊關苦寒,朝廷虧待將士。
怎麼會是那貪污之輩?
更何況他賺錢比我少多了,若想要什麼只管向我要便是,哪里需要貪污?
我托了關系去獄中,那獄卒說他遭了大罪。
為了逼他交出白銀,被人用鋼針插進了耳朵,每日用鋼針做成的刷子搓打身體,每日鮮血浸透衣衫,舊傷加新傷,身上半塊好肉也無。
黑暗的牢獄中,他蓬頭垢面,衣衫襤褸。
「十萬兩白銀,我湊一湊未必沒有,為何這樣嚴刑拷打?」
平時里的風流小郎君,如今這般狼狽。
我心痛難忍,只想用盡全力救他出去。
他聽了我的話一愣,倒是滿不在乎朝我笑。
「不用湊錢,姐姐,我就要死了,你跟我交個底兒,當真對我一點情意也無?」
「我……我自然是心悅你,只是……」
在這種生死關頭下,我怎麼可能還和他說謊,我避開他宛若星子的眼睛說道。
他抓著鐵欄桿湊過來追問,「只是什麼?」
「只是我膽怯,怕你有一日回過神來覺得我不過如此,心生嫌棄。也怕我再次將后背交給別人,再遭背刺。」
我閉了閉眼,終究還是把自己的擔憂脫口而出。
「是我做的不夠好,讓你覺得不可托付。」談庚垂下頭似乎是很沮喪。
「不是!你活著,我和小笙等你出來。」我只好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安慰他。
而談庚抬頭順勢握住我的手,他熾熱的眼神與我對視。
「好,你們等我。」
......
談庚被誣告,我明白毫無根基的人最容易遭此劫難。
但我如今也不算毫無根基。
我連夜排新戲,又斥重金打造了一盞黃金燈,趕在太后老佛爺中秋宴進獻。
那一日唱的是熱血小將被誣陷入獄最終慘死的故事。
唱的時候我想到自己當初被打殺,想到談庚在獄中遭難,竟然一口腥氣上涌,直接吐了口血出來。
唱完之后我又奉上禮物, 太后心情大好, 拉著我的手詢問這新戲緣由。
「我要告發周伯爺有謀反之心,與反賊多次在家中秘密見面, 還曾在家中戲班子加唱詞『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 這是諷刺開國太祖。
」
如今朝廷大興文字獄,有點風聲的不分青紅皂白也要抓緊去拷打一番。
今日我便要他嘗嘗被誣告的滋味。
「冤枉啊——」
周伯爺嚇得瑟瑟發抖,跪在臺下不停喊冤。
「是她誣告, 臣從未有謀反之心!」
「他還曾對您垂簾聽政頗有怨言。」
皇帝年幼,太后垂簾聽政,她最忌諱有人質疑她把持朝政。
太后本來將信將疑的眼睛忽然變得陰毒, 陰森森地笑起來:「哀家倒是忘了,你多次想要讓子女入仕卻未允,所以怨氣橫生了?」
「不僅如此,他還誣告談小將軍私吞軍餉。」
......
太后聽完更加大怒,直接下令抄了周伯爺滿門。
債多了不愁,罪多了死得更值。
「來人——」
「太后饒命——」
能壓倒權勢的, 必須是更高的權勢。
所以我必須贏。
......
周伯爺被抄家的那日。
我和小笙特地換了新衣裳去看熱鬧。
周伯爺府里亂作一團。
所有曾經嘲笑我的小廝和奴婢都被鐵鏈鎖住哭得鬼哭狼嚎。
高高在上的周母不愿離開伯爵府, 被冷門的侍衛拽著頭發一路拖行好幾米。
她豆大的淚珠滾下來,一邊罵周伯爺,一邊罵自己的兒子不爭氣。
直到周母看見了站在人群中看熱鬧的我。
她那淚珠滾得更兇了。
「芙官, 我錯了,我給你當牛做馬好不好,你去幫我求求太后,放過我們周家吧。」
周母心一橫, 將直接被侍衛扯禿一大片秀發。
她朝我的方向跪倒在地, 將頭磕得「咚咚」響,不一會兒,地板上就砸出一個血印。
侍衛估計是認出我是太后身前的紅人, 沒有當即把周母拉起來,而是立在一旁看好戲。
我伸手摸了摸已經平坦無比的小腹。
那心中的郁結,終于在周母那一聲聲的求饒中消散不少。
周母曾經那麼決絕地對我, 而她如今的境地不過是之前造孽的報應罷了。
我朝侍衛擺擺手, 那侍衛便十分有眼色地將地上的周母拽起來。
戲看夠了, 我轉身帶著小笙離去。
人生煙云一場戲,我不過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他們周家欠我和孩子還有談庚的,我統統讓他們還回來。
13
不過幾天,談庚便被無罪釋放了。
談庚被放出來的時候,我和小笙在門口接他。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我們身邊。
「我瘸了以后要是好不了了你還要我嗎?」
「要。」
「耳朵要是聾了一個呢?」
「也要。」
「唉。」
「你嘆什麼氣?」
「怕你有一日回過神來覺得我不過如此,心生嫌棄。」
他表情故作哀怨,用我說過的話堵我, 十足的欠揍。
我一愣, 隨即捶他。
他哀叫連連。
小笙無語咋舌:「你們能別在大牢門口打情罵俏嗎?」
番外——
兵部侍郎府上
兵部侍郎一拍桌子,氣得胡子翹起來。
談庚縮了縮腦袋,討好地笑笑。
「你這姐姐可真是能耐啊!眾目睽睽之下, 竟然行誣告之事!」
「我們設局收集了這麼久伯爵府貪墨的證據, 竟然不如她誣告來得快!」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哼,我們每日勤勤懇懇, 竟不如一個唱戲的!」
「……」
等他發泄完了,談庚奉上請帖:「下月初二我和芙月成親,邀請您光臨。」
(完)
【作者:凌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