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四歲的孩子帶孩子果然有一套。
我背靠著火爐看著兄妹倆自娛自樂,手里握著本屬于他們的洋芋,心有不忍:「謝謝你們,救命之恩,我必將報答。」
我被撿的第二天,就下起了大雪。
若我沒被他們撿走,不被野狗咬死也會被凍死。
「姐姐,我看你身上一直有流血,你是生病了嗎?」
談笙偷偷地瞄了我的肚子一眼,好奇地發問。
談庚聞言也關切地看向我。
我瞧著他們餓得瘦削的臉,心里想起那還未感受到他就沒了的孩子。
有時候不生也是一種善良。
我朝他們笑了笑,「不礙事,就快好起來了。」
兩個孩子聽完我的話,才放心。
3
第二天我起床想給兩個小家伙煮點東西。
我看著手里生了銹的菜刀,直皺著眉頭。
菜刀只會因為長期沒有沾到油脂而生銹,難以想象兩個孩子過得什麼日子。
我哪能一直在這家徒四壁的地方白吃白喝?
最后我用娘親留給我的玉珰當了銀子,割了一大提五花肉,又去醫館開了些藥。
談笙吃著甜糕眼睛彎彎像月牙。
只有談庚低著頭邊走邊踢著小石子兒,看起來興致不高的樣子。
晚上他們吃著我包的薺菜肉餡兒餃,吃得撐了個肚兒圓。
肉包這細狗吃飽了也朝我直搖尾巴像是討好我一般。
「好吃!跟上次哥哥獵到的兔子肉一樣好吃!」
談笙沒心沒肺地直拍手。
「姐姐,等雪化了我們就有肉吃了,哥哥是神箭手呢。」
我放下滾燙的藥湯,看向談庚。
他琥珀色淺瞳閃了閃,如山峰般的濃眉往上一提,。
「妹妹吹牛呢。」談庚有些不好意思地擺手。
「我沒有!哥哥你不是說要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嗎?」
鄉野之中的孩子能說出這種話當真是少之又少。
「你是想從軍?」我轉頭疑惑地問道。
他今日站在那征兵告示前徘徊半晌,回來時神色落寞。
談庚看了一眼妹妹搖了搖頭,隨即又說:「以后我一定會去!」
「父親說,我們都是路過人間的過客,總是要留下什麼的。要麼名垂千史,要麼封狼居胥!」
少年微微昂著頭眼底透著堅毅的狠勁,他仿佛忘了這世間諸多疾苦,忘了僅僅是活著,他們就已經拼盡全部力氣。
我注視談庚,冷凝的心也微微熱了起來。
活十八年的我,如海上浮萍,隨波逐流,漫無目的,說起來竟不如一個孩子。
「你若有此鴻鵠志,你盡管去。我也無父無母無親人,你妹妹我來照顧。」
話頭一轉,我又繼續說道,「只是我需要一個身份,我如今身契一概丟失,需要你為我去里長那證明,去官府那落個身份。」
談庚聽完我這話眼神倏然銳利,盯著我時宛如一只小狼。
我坦然與之對視,不卑不亢。
他因責任困頓鄉野,我因身世流落街頭。
我們都需要對方。
沉默半晌,他喉頭微動,
我賭他天真,他賭我善良。
后來,終究我們還是獲得雙贏。
在冰雪消融之時,我拿到了新的身份。
他在開春之時遠赴邊疆。
4
在談庚走后,我找到的第一個活計便是在村里喪事上唱戲。
直到我知道我要在喪禮上做什麼時。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那老漢,震驚地問道,「你老娘死了你讓我唱十八摸?」
「怎麼?我們都愛看。」他將旱煙頭往泥墻上磕了下,上下打量我,「你莫不是不會?」
「不會!」這輩子就沒唱過這麼俗的!我就要拂袖而去。
忽然想到家里揭不開鍋,小笙又得天天吃糠咽菜。
想罷我又咬牙轉身。
「我會唱《知心客》,里面也有那種的,行不行?」
那老漢笑得露出一嘴黃牙,他一拍大腿。
「行!穿得少一些,露大腿最好。」
于是那一日我將自己臉畫的親娘也不認識,在臺上搔首弄姿。
震天的嗩吶聲也蓋不住臺下穿著孝服的老漢們猥瑣笑聲。
我暗自咬牙,也不知他地底下的老娘后不后悔生這些不孝子。
小笙在席面上猛吃,沒仔細聽,回來問我:「姐姐你唱的什麼呀,真好聽。」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含糊著回答:「精忠報國的故事。」
她拿出席面上的肉包給我:「你也想哥哥了嗎?」
那小子前段時間托人傳了家書和銀錢回來。
說是在軍營里吃飽穿暖,很得上峰賞識,發了些銀錢讓我們在家不要節省。
我托人又帶了點錢回去:不用你那三瓜倆棗,我如今是十里八鄉有名的伶人,每日帶小笙吃香的喝辣的。
這話說得不假。
因為我算是憑著物美價廉包攬了這一片的紅白喜事上唱戲的活計。
小笙跟著我混在席面上吃得日漸圓潤,連肉包都跟著長肉。
直到有一次我在臺上唱著《牡丹亭》。
臺下眾人忙著搶席面上雞腿。
只有一玄衣青年遙遙地看著我,手還跟著打節拍。
鄉野之中甚少有能欣賞我唱段的。
我于是唱得更加起勁,拿出多年童子功來。
唱念做打無一不用盡全力。
結束時主家給我結銀子時順勢捏著我的手不放,就要將我往他懷里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