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我站起身道:「定安侯府,就要完了。」
傅嬰走了。
誰也不知道她會去哪里。
我獨自走出摘星樓,回到皇后所住的宮殿外。
李恒正在殿門外等我。
皇后也在。
她嘴角微微泛起一絲笑意,道:「回來了?」
「既然回來了,三弟,你便帶著你王妃回府吧。」
宮墻內的風遙遙吹來,拂起皇后的青絲,她微笑道:「起風了,若無要事,最近便暫且不要出門了。」
17
李恒很聽皇后的話,嚴格拘束著我不讓我出門。
「外面危險。」他一字一頓地說。
我當然知道。
雖然這段時日以來晉王府緊閉大門,但偌大宅院總有風言風語流露進來。
前天傳皇帝遇刺駕崩,陳王和國師為護駕,也雙雙被刺身亡。
昨日刑部便調查清楚,說證據確鑿,確定是定安侯謀劃的這樁滔天逆案,將定安侯府上下一干人等全部捉拿下獄,僅有一女因嫁入王府得以幸免。
今日午時三刻,便是抄斬定安侯府滿門上下的時刻。
我終于得以出府,來到刑場送我父母最后一程。
「悅兒!悅兒!為父是冤枉的!」
定安侯再不復往日榮光,他此刻蓬頭垢面、滿身污穢,簡直比最骯臟的乞丐還要不堪。
「他們怎能……怎能僅憑一把我家的刀就認定主謀是我呢?這是凌遲之刑啊!」他放聲大哭,「你快去求皇后!去求晉王!你以死相逼,讓他們重新查案!快去啊!!」
我垂著淚道:「可是父親,那把刀是你珍藏于書房的心愛之物,尋常人哪里得見?若說與定安侯府沒有半點關系,誰信呢?」
定安侯哭嚎的聲音一頓,他驚疑地看著我,「……你怎麼知道那把刀是我收藏在書房里的?」
我壓低聲音道:「因為是我親手從你書房拿出來,插進皇帝心口的呀。」
「是你?是你!!」定安侯頓時癲狂,聲嘶力竭地朝四周監斬之人大吼:「快抓住她呀!你們沒聽見嗎?是她,是她殺了陛下!!」
監斬官鄙夷地說:「死到臨頭了還要攀咬自己的親女兒,這老賊真是歹毒。」
我抹著淚對監斬官道:「求大人開恩,容我再同母親道別。」
監斬官不耐煩地一擺手,示意我盡快。
侯夫人麻木地抬頭,啞聲問:「阿嬰呢?」
我將那枚玉環在她眼前一晃,「你說呢?」
侯夫人緊閉雙眼,不住地落下淚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終究是我對不住你。」
「無妨,」我道:「反正如今,我都已經一一討回。」
「咱們從此,后會無期。」
話音落下,我低頭看去,胸腔內原本血紅的曇花已經徹底褪去血色,只剩一片潔白。
18
我獨自一路走回晉王府,快到王府時,已經很晚。
李恒還在家門口等我。
他遠遠地看見我, 便提著燈一路跑到我身邊,「悅兒!」
他緊張地觀察著我的臉色, 小心翼翼地問:「你沒事吧?」
我沖他笑笑,「我沒事,我就是有些累了,你能背我一程嗎?」
「當然可以啦!」李恒立刻跑到我面前蹲下身。
我輕輕趴上他的后背, 他穩穩地背著我往前走。
如今朝局動蕩, 朝廷嚴令宵禁, 因此這條寬闊長街上, 竟然只有我和李恒二人。
此刻天地寂靜,夜色濃郁, 他背著我慢慢地走,仿佛世間只剩下了我, 和他, 和手中一點燈火而已。
「李恒,我要走了。」我輕聲道:「很抱歉,不能陪你去蜀中了。」
李恒微微停頓,「……你要去另一個世界了嗎?」
「大概是吧。」
李恒的聲音忽然有些哽咽, 「那等我死了以后,也去了那個世界, 我還能再見到母妃, 見到你嗎?」
「也許會, 也許不會。」
李恒竭盡全力地思考著, 想從自己單純的世界里搜刮出一點什麼有趣的東西來留住身邊這個人, 「可是,你還有很多事沒做不是嗎?你還沒種出那朵曇花, 你說過要給我看的。」
我感覺到自己的身軀開始變輕,慢慢消散。
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在他耳邊說:「我會讓你看到的。」
李恒怔在原地, 他茫然回頭, 那個嘴角總是含著淡淡笑意的小姐姐已經不見了蹤跡。
手中提燈昏黃的光映照出他孤零零的影子。
那個人好像從來沒來過,好像從頭到尾都只有他一個人。
19(尾聲)
先帝駕崩,陳王遇害, 在奪嫡中似乎始終處于下風的魏王美滋滋地撿了漏。
新皇登基, 原該天下大定,可新帝下的第一道旨意就冒了天下之大不韙——他沒有封先帝的嫡妻為太后,而是讓她繼續做皇后, 做自己的皇后。
在這道掀起巨大波瀾的旨意下,另一道命晉王就番的旨意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聽說晉王妃因母家遭受滅頂之災而郁郁寡歡, 在行刑沒多久之后就衰弱而亡。可憐的晉王年紀輕輕就做了鰥夫,只好孤零零一個人去封地。
沒人知道,晉王在就番前, 趁夜偷偷跑去京郊見了一個人。
李恒照著傅悅留下的紙條上所寫,找到了京郊小村中那座小小竹屋。
竹屋前留著一盞燈籠,李恒遲疑著推門而入,看見院中站著一位靛衫女子。
她回頭看見李恒, 似乎并不意外, 「你來了?」
「你是趙術士嗎?」
李恒乖巧地向她行禮,「深夜叨擾,是悅兒讓我來找你。」
「我知道。」趙術士平靜地說:「她托我送你一樣東西。」
趙術士從袖中取出了一朵潔白無暇的曇花。
李恒接過曇花, 呆呆地走出了竹屋。
一種難以言喻的巨大的痛苦忽然席卷了他,李恒感到不知所措。
終于,他蹲在原地哀哀哭了起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