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徐令山都是死了上百年的厲鬼，并不懼他。

「你們先走，等我們吞了這老道，你們再出來。」我玩味地盯著玉清子。

誰知玉清子在看到我時，原本憤怒的眸中閃過訝異：「妖后！你不是早就該死了？」

「看來是故人。」我輕輕撫上臉頰，「你認得我這張臉？」

「不對，你不是妖后！當年妖后引八國之亂，貧道親眼看著師父斬殺了她。」

我確實不是她，但她也不是妖，而是真真實實的人。

約莫一百多年前，當時天下初定，實力最強盛的八國一直想吞并其他國家，便借著她的名義發動戰爭。

她短短二十五年的壽命，輾轉嫁給八國君主，最后落得個紅顏禍水的罵名，被百姓當成亂世妖孽。

大梁國主為得民心，請數百名修仙者辦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除妖法會，將她活活斬殺在祭臺上。

她死后，那位一直鐘情于她的楚國國主以舉國之力奪走她的尸首，重金打造水晶棺，保她尸身不腐。

她死后，我們姐妹幾個本想拉她入伙，誰曾想她對人間毫無留念，只想一心去投忘川。

臨走的時候她將自己的尸首送給我們，說日后若有需要，可借她的皮囊一用。

13

玉清子提起妖后的時候神情很是鄙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呸！你們男人自己廢物推女人出去頂罪，最后還要罵一句紅顏禍水，真是不要臉到姥姥家了！」

周姐姐撕開徐令山的皮，瞬間化作一紫衣美艷女子，沖著玉清子就是一通好罵。

玉清子惱羞成怒，手中的拂塵瞬間卷起風沙，直奔我們而來。

「妖言惑眾，不知死活！」

我和周姐姐靈巧地躲開，地上瞬間被劈出一道深溝。

好強的功法。

他以一敵二尚有余力，是我們輕敵了。

玉清子修的是上乘仙法，本身就對邪祟有克制，若想攻克他必須破了他的戒律。

我強穩住身形，高聲道：「我們姐妹之所以纏上徐顯，道長可知為何？」

「他可是天神子轉世，吃了他的肉可以保我肉身不腐，若是修道人吃了，可以修為大漲，飛升成仙！」

飛升成仙，多麼誘人的詞。

玉清子已活了百年，可活得越久越貪心，想要獲得長長久久的壽命。

玉清子將目光從我們身上，漸漸挪到了徐顯身上。

徐顯驚恐：「道長別信她的，我就是個紈绔廢物，根本不是什麼神仙轉世！」

我手中的綢帶化作飛刃，瞬間向徐顯飛去，生生切下了他的一塊大腿肉，徐顯疼得大喊大叫。

我將那塊肉丟給玉清子，他下意識接住。

「道長若不信，且聞這肉并無血腥，倒是有淡淡的馨香，你我本無仇怨，何不各取所需？」

玉清子狐疑的神情說明他已經察覺到這塊肉的不對勁。

不過馨香是因為我之前給徐顯喂了太多佐料的緣故。

「別信她的！求你救救我！」徐顯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我娘可是跟了你好幾年，你從我家拿了多少錢，這個時候你不能不管我！」

玉清子小眼一瞇，在得道成仙和徐顯之間選了前者，淺嘗了一口手中的肉。

只一口，便壞了他幾百年的修行。

他感覺到周身輕盈，先是欣喜若狂，隨即意識到失去的是他上百年的修為。

我和周姐姐攻向玉清子，他還想反攻，可天家護佑已經離他而去。

玉清子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不住道：「不可能，我怎麼不能結印了，這不可能！」

「你貪欲太重，永遠不可能得道成仙！」

玉清子的頭發瞬間變白，他挺直的脊背也變得佝僂。

須臾間，灰飛煙滅。

徐顯見玉清子已死，知道自己再無指望，絕望地想要撞柱自盡, 卻被我用紅綾扯住救了下來。

這樣死, 實在是太便宜他了。

我在城郊破廟里準備了十幾個乞丐，徐顯會被送到那里，他生得唇紅齒白、細皮嫩肉，他們一定很喜歡。

生前他是如何折磨月娘的, 我會加倍讓他還回來。

14

玉清子已死, 他曾經布下的法陣也隨之消失。

后院池塘中, 一抹魂魄緩緩浮出水面，向我們走來。

月娘一如生前一般乖巧清秀, 身上穿著她成親時那件大紅色婚服，只是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已經不見。

我和周姐姐將姐妹們都叫了回來, 歡喜地迎了過去, 月娘怔怔地看著我們。

「月娘！」

我喚了她一聲, 可是轉念一想，之前我們從未在她面前出現過，她肯定不認識我們。

突然這樣親切地叫人家, 是有些奇怪。

周姐姐笑道：「還沒介紹, 其實我們是……」

「姐姐，我認得你們。八歲那年爹娘驟然過世，是你們在墳前照顧我, 還替我尋了個好人家。」月娘說著已是熱淚盈眶。

「這些年我一直知道你們的存在, 生辰時放在我窗下的花是你們送的, 及笈時我枕邊的首飾盒也是你們送的。」

那盒首飾是一位姐妹的陪葬，她生前是侯府嫡女，月娘收到后覺得太貴重, 一次都沒戴過, 我們還以為她不喜歡。

周姐姐早已哭成了淚人, 她拉著月娘的手說：「你同我們一起回山中吧, 日后咱們相互扶持，也不會被惡鬼欺負了去。

」

月娘卻輕輕搖了搖頭：「玉郎還在地底下等我, 我們兩個約定下輩子還做夫妻，我不能讓他等太久。」

見她還有往生的欲望，我們也不好多挽留, 這幾百年間不斷有姐妹加入，也不斷有人去投胎轉世。

只剩下對人世間執念過甚的幾個堅持不肯投胎。

15

徐家被一場大火燒了個干凈，朝廷下派了新的刺史。

新官上任那日，我遠遠站在城樓上，望著一人一馬自天際走來, 鮮衣怒馬，春風得意。

靈魂會轉世, 記憶會消失, 但容貌不會變。

我終于等到了我要找的人。

周姐姐推了推我, 打趣道：「呦，那個小書生又來尋你了。」

我回頭, 發現江流影正站在我身后。

他還真是鍥而不舍, 只因為他老娘快要病死的時候我偷偷派人給他送了銀兩，又安排他老娘假死逃過徐顯黑手，他就認定了我心系于他。

我只不過不希望這世上再有因我枉死的人。

「公子死心吧，我已心有所屬。」我垂眸看向城樓之下。

艷絕的皮囊已承受不住我身上的陰氣, 在她徹底腐爛前被我褪下，瞬間化為灰燼。

在江流影面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時候，再找一具新的皮囊了。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