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裴檐頓了頓，聲音變得無比疏離，「因為跟我成婚，會讓你背負上宦官對食的罵名，這樣宰相府和將軍府那邊我也算有個交代。」

我準確抓住了他話中的自嘲意味。

裴檐即使已經成為了皇帝面前的大紅人，幾乎可以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他還是看不起自己。

而朝中官員對他的鄙夷，還有我之前對他毫不掩飾的厭惡，都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他——身為一個宦官有多麼低賤。

但無人在意他從一個孤立無援的小太監爬到如此高位，付出了多少心血。

然而前世，裴檐卻為了我拋棄了這好不容易獲得的一切。

傻子。

想到此，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

裴檐慌了，但他強忍著抬手替我擦淚的動作，繼續說著難聽的話。

「蕓娘，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對我變了態度，但我不是什麼好人，所以……

「離我遠點。」

說到后面，他狠心掙脫了與我十指相扣的手，走到一邊想要與我拉開距離。

卻被我輕輕扯住了衣角，戳破了他故作冷硬的外殼。

「裴檐……

「我知道你喜歡我。

「你對我冷漠，不想與我太過親密，一是為了騙過柳若婉和賀景川，二就是防止我被你的敵人惦記上，成為你的軟肋。

「對嗎？」

這些話猶如碎密的石子砸進湖面，激起一陣陣令人眼花的漣漪。

裴檐步伐一頓，垂在身側的手猛然握緊。

短暫的沉默后，他終于回頭看向我，眼里是我從未見過的冰冷。

「不對。

「林姑娘也太自作多情了些，裴某站在這個位置，什麼女人沒見過，你太普通了，我為什麼喜歡你？

「娶你，不過是為了討好宰相府，為我在朝廷立足少點阻礙罷了。」

裴檐這次，沒喚我蕓娘。

而是叫我，林姑娘。

我怔在原地。

他卻拽回了衣角，走到書桌前坐下，隨手翻起了一旁的書。

不再看我一眼。

今晚的夜格外涼。

9

如裴檐所愿，我開始離他遠點。

只不過不會像之前那樣看不起他了。

我們在府中，像是街邊隨意相見的路人，看一眼就沒了下文。

但令我意外的是，小德子依舊跟著我。

也不問我和裴檐之間發生了什麼，就每天問我八百遍去不去鋪子上買布匹，上不上酒樓吃飯，去不去店里買首飾。

我拒絕了很多次后，他終于沒憋住，苦口婆心地教導我：「干娘您這樣做就不好了！我不知道你們倆發生了什麼，但是干爹的錢您該花就花啊！實在不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您打賞給我也好啊。」

我一時失語，又覺得好笑。

最終還是從梳妝盒里找出一支金簪送給他。

「拿去典了換些錢花吧。」

這金簪是賀景川曾經送給我的，多少還是值些錢。

小德子立刻笑嘻嘻地收了，上來給我又是按肩又是捶背。

我笑了笑，下午又帶他逛街買了些小孩子愛吃的玩意兒。

畢竟小德子，才十歲呢。

10

從那天之后，我開始頻繁出去吃喝玩樂。

跟在我身邊的小德子都胖了一圈后，我終于在常去的酒樓等到了我想見的人——突然心血來潮要微服私訪的皇上和皇貴妃。

裴檐和賀景川一左一右護在兩人身邊，后面還跟著幾個一看就武功不凡的黑衣人。

許久未見賀景川，他一眼就認出了我，眼中劃過莫名情緒。

我沒管他。

而是專心哼著兒歌哄掌柜的小女兒。

來的次數太多，掌柜夫妻已經跟我熟稔起來，經常把他們十幾個月的女兒給我抱。

裴檐在這看到我，并不驚訝。

小德子早就跟他說過我的行蹤，他也知道我很喜歡這家酒樓。

他只是轉頭看向坐在不遠處窗邊大快朵頤的小德子，無奈地嘆了口氣。

正想上前問我身邊的老板娘有沒有上等雅間，站在他身邊的皇上和皇貴妃卻搶先一步沖到我面前，將我圍住：「你……剛剛哼的曲子是誰教你的？」

我裝作驚訝，結巴道：「曾經偶然相識的姐姐教我的……」

「她在哪？！」

皇上的聲音很大，我裝作嚇到的樣子沒吭聲。

裴檐在這時垂首上前輕聲跟皇上說：「老爺夫人，人多眼雜，要不找個雅間跟這位姑娘細聊？」

經他這麼一提醒，兩人才注意到周圍聚集過來的眼神。

他這才松開了我的手，讓我去雅間聊。

我把孩子還給老板娘，跟在裴檐身側一起去了雅間。

11

「教你曲子的人是誰？現在在哪？是何模樣？」一進門，皇貴妃就抓住了我的手腕，急切問道。

我乖巧地回答：「是十年前奴婢跟隨賀小將軍去江南游玩走丟時，一位叫英娥的姐姐教我的。」

我又詳細說了那位英娥姐姐的模樣。

說到最后，皇貴妃早就哭出了聲，皇上也已紅了眼，但他還是抓住了其他的重點，轉頭問站在右邊的賀景川：「這是你府里的丫鬟？」

賀景川沉著臉，點了點頭。

「她說得屬實？」

「回黃老爺，十年前確實她跟我去過江南，街上人多，丟了幾日，但我并未聽她說過這位英娥姑娘。」

皇上看向我的眼中立刻多了幾絲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