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謝寧禾,賀時序,你我今天……槐園三結義……上香!」
他撿了地上三根簽子,非要往海棠花盆里插。
賀韞上去攔他,卻被抓住勸酒。
倆人一口糖葫蘆一口酒,醉得你我不分。
只有我會心疼人,幫著賀時序擦拭頰邊的傷口。
夜風拂過,幾瓣槐花落在我肩上。
賀時序垂下頭,將臉頰靠上我掌心,閉了眼放松身軀倚住我,輕嗅我衣上花香。
「寧禾,傷不重,我不疼。」
我把手從他寬大的袖子里伸進去,摸到他的肩胛與背脊,密布著凸起的疤痕。
「這麼多傷,還說不疼!」
「其實很疼。」賀時序將我摟得更緊。
「想著你,就不覺得疼了。」
「想我什麼?」
「想你被劍刺穿胸膛時,該有多疼,我還不在你身邊。」賀時序聲音很輕,有種風浪已過才敢松懈下來的心安。
「想到你所經歷的痛楚,就不覺得疼了,只盼能盡早手刃仇人。」
他說得云淡風輕,我卻不禁鼻酸,心頭鈍鈍地疼。
我細細地撫摸他肩背的傷疤,仰頭親上他的唇。
一庭靜謐,花落無聲。
許久,賀時序將我擁在懷里,輕輕捋著我的發絲。
「明日,還能為你梳發髻。」
我們相視一笑。
大羅神仙,到底還是心慈的。
13
年歲飛逝,一眨眼,從寒食到了歲末。
我每日,都在慶幸能親自教導賀韞和想揍死這個逆子一了百了之間,痛苦掙扎。
賀時序安慰我:「大抵,這便是為人父母的樂趣。」
我想了想,我年少時,似乎也沒少惹我爹娘生氣。
一報還一報罷了。
日子在煙火笑罵聲中流過。
入夜,我蜷在賀時序懷里睡去,做了長長一個夢。
與其說是夢,更像是我靈魂飄在人間時,看到的事。
寒食節,我重回人間那天,是我的忌日。
道場內,賀時序跪在地藏菩薩的巨大的金身前,為我誦經, 又絮絮叨叨對菩薩叮囑了好些話。
菩薩終于受不了了,顯出真身, 踹翻了腳下的供品。
「你們三個到底有完沒完!」
「夫人死了,飄在人間不肯步入輪回!要守著夫君和兒子!」
「兒子死了,求我讓他去地府陪他娘, 順道在人間保佑他爹。」
「老子又年年在這兒, 又是求夫人能受供登仙,又是求登仙前, 再續前緣,相守一世!」
「我怎麼辦!啊!你叫我怎麼辦!」
菩薩氣得吸了好幾口香灰線煙才平息下來。
我飄在上空思索了會兒,幾乎和跪在蒲團上的賀時序, 同時開口。
「您把夫人復活,不就迎刃而解了?」
菩薩一愣,隨即恢復了從容優雅之態, 拈花一笑。
「佛法慈悲, 必盡度六道眾生, 解化諸苦。」
「你們一家都有仙緣, 若執念于人間, 此世,了了你們夙愿便是。」
剎那間, 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將我的魂魄重新引入實體。
沒能聽到菩薩接下來的話。
「只是這凡人壽數, 不可肆意續延。」
賀時序急切地磕了三個響頭。
「求菩薩點撥, 無論何種代價,只要能讓我夫人回來,我皆愿意承受。」
菩薩解惑。
「把你的壽命,更易給夫人一半即可。」
我如墜高空, 從夢中驚醒, 出了一身冷汗。
賀時序半寐間, 幫我掖好被角, 隔著被子輕輕地拍。
「寧禾不怕, 夢都是反的,不論發生什麼, 我和阿韞, 都陪在你身邊。」
我的手從賀時序腰間往上摸, 撫過他的脖頸,捧住臉。
借著月色, 真真切切看到他, 摸到他, 我才安下心來。
賀時序覆住我的手,徹底醒了。
「夢見什麼了?要和我說說麼?」
我搖頭, 具體的夢境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夢中那種恍若要失去什麼重要東西的心悸。
賀時序傾身過來, 吻了吻我的發頂。
「別怕, 我一直陪著你呢。」
賀時序又將我摟緊了些。
「明日,我們一起去拜拜菩薩,保準什麼噩夢都不敢再找過來。」
聽著他哄小孩一般的語氣,我輕聲笑了,往他懷里鉆了鉆。
「嗯。」
順便去還愿。
不管往后如何, 我們還有如今,能切實擁著彼此的,歲歲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