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這廝今日怎麼如此打扮,什麼瓔珞懸绦,環佩繡帶都往身上戴。
原來是要蠱惑我。
險惡至此!
賀時序沒食言,成親后,日日為我梳頭。
真的為我梳了一輩子發髻。
只是大羅神仙也沒料到,我的一輩子,這樣短。
04
嗒嗒的馬蹄聲,在賭坊門口停下。
坊內一陣騷動。
「賀侯爺到了!」
車簾掀起,賀時序撩袍下地。
朱紅官袍,眉目沉穩。
的確比少年時還招人。
看著官袍圖樣,賀時序如今竟官拜宰相?
可明明當年,他最是厭惡鉆營朝堂。
賀韞是懂把握時機的。
他爹左腳剛邁進門,他便指著我,率先發難:
「您惹的桃花債,讓兒子我輸得傾家蕩產。這可該如何是好?」
賀時序抬眸,帶著薄慍的眼睛,在見到我后,剎那茫然失措,整個人滯在原地。
我快步走過去,伸手鉆到他的袖袍里,輕輕捏他的手心。
從前,我們倆去宮里赴宴,聽不慣席間的長篇大論,又不得不坐著。
我便在桌案底下,熟門熟路地把手伸入他寬大的袖袍里,捏他手心解悶。
這樣一來,難熬的時辰,過得飛快。
時隔多載,賀時序再見到這熟稔的小動作,卻紅了眼眶。
下一刻,伸手將我緊緊攬入懷中,聲音微顫:「真的是你,謝寧禾。」
賀韞氣得砸桌子。
賀時序沒理他,心情大好地對賭坊老板說:「今日砸壞的,侯府五倍賠償。」
老板聽完,恨不得為賀韞助威,叫他多砸點。
在一眾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賀時序牽著我走出門口。
賭坊里的人還在議論。
「鐵樹還有第二春?」
「人家那是金樹!」
賀韞沒砸多久,很快跟出來。
黑著一張臉,眸色烏沉,死死盯著我們十指緊扣的手。
賀時序扶我上了馬車。
我示意賀韞也上來,和我們共乘。
「上來吧,今日輸了這麼多回,往后可要記住教訓,莫要再來賭坊了。」
賀時序沉聲道:
「馬車太小,坐不下三人。」
我環顧了下這輛八駕的馬車。
里面放再放匹馬都行,哪里坐不下了?
賀韞愣怔片刻,反應過來后,臉更黑了,嘴硬道:
「我正好不想乘車。」
賀時序把簾子放下。
「那你走回去。」
賀韞氣得甩袖。
「走就走!」
據我從前的記憶,賭坊離侯府,還有好長一段路。
我于心不忍。
「上馬吧。」
「用不著你假好心!」
賀韞倔得像牛,篤言要走回去。
賀韞生得風姿出眾,穿得一身富貴錦繡。
默然走著,沿街的老少婦孺都盯著他看。
只是世家子弟平日出行,都是乘車騎馬,這樣沿街硬走的,委實不多。
方才那群賭坊里的紈绔們,從門口探出頭,望著賀韞的背影感嘆:
「果然有了后娘,立馬就有了后爹吶!」
05
一路上,馬車內,賀時序緊扣著我的腰,將我摟進懷里。
我快喘不過氣,要掙開。
賀時序乞求道:「別動。」
他將我摟得更緊,
「真的是你嗎?謝寧禾。」
我輕撫他的背,溫聲道:
「是我,如假包換,童叟無欺。」
很快到了府邸。
賀時序牽著我下了馬車。
如今,侯府換了新宅子。
離賭坊才半里路!
果然,孟母三遷是有道理的。
新宅珠簾繡額,富麗堂皇。
光門口兩個石獅,都氣派無比。
和從前古樸清雅的舊宅比,簡直看不出絲毫相似。
我這才有了實感。
往昔與我一起騎馬獵狼的少年將軍,真的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
怪不得沒閑暇管教孩子,時間都花在加官進爵上了。
踏進了府邸,府內的仆從幾乎全換了一撥。
我皆瞧著面生。
下人們都不認識我,看到我,皆是驚嘆。
「侯爺還是第一次帶姑娘回府!」
沒多久,賀韞走到了家。
進門就看見,我坐在正廳主母的位置。
賀韞怒了,三步并作兩步,沖上來紅著眼對賀時序大罵:
「你對得起我娘嗎?」
賀韞拍桌子。
「你平日招蜂引蝶就算了,在我娘的忌日,還這般!」
「你把別的女人帶回家里,還讓她坐主母的位置。」
「就沒想過我娘會傷心嗎?」
賀時序放下茶盞,語氣冷靜。
「她是你娘親。」
我補充:「親娘。」
賀韞罵得更大聲。
「你真是被豬油蒙了心,這種鬼話都說得出?」
「她看起來比我還小幾歲。」
死孩子會說話,我忍住暗爽,鎮定道:
「你屁股左瓣有個胎記。」
賀韞暴怒到嘴唇哆嗦,不可置信地望向賀時序:
「你連這都告訴她?」
賀時序冷聲道:
「你娘懷胎十月將你生下,再說這種混賬話,滾出府!」
我拉賀時序的袖子。
「別對孩子說重話。」
我也能理解,畢竟我走時,他才三歲。
現在,我年紀也就比他大三歲,怎麼讓他立刻相信這種事?
有了!
我走到兒子跟前,唱了一首小時候哄他睡覺的童謠。
賀韞氣焰消下去,愣在原地,撇過頭,紅了眼,沒再發作。
老乳母聽見歌聲走了進來:
「夫人又回來殺豬啦!」
當初賀韞年幼,鬧騰得很,不愿意睡覺。
我一唱這首歌,他就睡了。
乳娘卻不許我唱,說賀韞是被嚇暈過去的。
當年下人們都說:
「夫人要是去唱戲,不出三日,能把戲班唱倒。
」
想來,賀韞長大喜歡逛戲樓,也算是一種撥亂反正的補償行為吧。
賀韞訥訥走去了后院,表情寫著「別吵,我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