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很少有這麼嚴肅的時刻,我娘也知道了嚴重性,看了一眼我留在身邊的面首,點頭。
等娘離開,四下無人,我深吸一口氣,恭敬跪下:「陛下萬安,臣女方才多有冒犯,請陛下降罪。」
少年慢吞吞蹲下,原本困頓的面容褪去,漆黑的眼眸透露些許興味:
「你如何認出朕的。」
我不敢抬頭,心道你這人皮面具雖然裝得好。
但那雙銳利的眼珠子,長睫毛,簡直和長公主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還有看人如看螻蟻的眼神。
除了皇帝,誰敢能有這種眼神?那是大逆不道啊。
心下思量片刻。
前世我沒有認出他,只知道那段時日陛下稱病沒有上朝,一直到長公主被面首刺殺,陛下才悲痛地出面,撐著病體操持葬禮。
然而,萬事有內情。
那時我正入宮進獻西域珍寶,無意間得知長公主并非死于面首刺殺。
而是死于謀反。
陛下顧及天家顏面,并未廣而告之。
知道內情的人都死了,但那日,我卻被放出了戒備森嚴的皇宮。
直到如今,我也不懂陛下為何放過了我。
只隱約猜到陛下大概是表面稱病不出,實則臥底公主府,親自抹殺了胞姐的野心。
此人看似無害溫吞,實則心狠毒辣。
當年距京百里的涼州鬧饑荒,當地縣令一路徒步進京,雙足赤血,高舉萬民書,撐一口氣敲登聞鼓狀訴京官貪腐致民不聊生。
那人便是裴鈺。
風華冠京城的裴郎手捧血書,聲聲泣血,令在場無數人動容。
隨后,關于天子暴政,天罰涼州,致百姓啖人血肉,異子而食的流言愈演愈烈。
此事讓裴鈺被百姓視若神官,也收獲封賞,榮極一時。
但……沒過多久,裴家的下場也是人盡皆知。
我舔了舔干澀的唇,心下緊張與激蕩并存。
小皇帝的登基便伴隨著暴君的名聲。
先帝留下的王朝九州動搖,四王相殘,各方俱傷。
前世天子只用了八年,便靠鐵血手腕安定內外,四海平生。
所以,想要向裴鈺復仇之余,還能穩定民生,最好的選擇就是保當今陛下,借天子余威。
而這條路上,有野心勃勃的長公主。
少年天子洞悉的目光投在背脊,灼燙無比。
我將身子壓得更低,呈俯首姿態:「陛下,臣女愿舉家之力,逐君側之惡人,肅宮廷,護圣主,富盛山河!」
這番話中聽且忠誠,即便是暴君也發不了難。
小皇帝沒有立即回應,只是沉默片刻。
問:「哦,你是想嫁給我?」
……啊?
我一時茫然,下意識抬頭,看見皇帝那好似十分認真的臉,年少者的稚氣與青澀絲毫不見。
我不知道皇帝為什麼會得出這個結論,只對上那雙漆黑透亮的眼眸。
陛下說:「好啊。」
我冷汗涔涔,腦內暴風檢索,不知如何狡辯。
他卻兩手一背,直接去府里挑選院子了:「既要做夫妻,也需熟悉彼此,朕就先在你家住下了。」
我:啊?
雖然君心難測,但這是不是有點太難測了?
4
我正小心跟在寧知瀾身后,思索長公主為何沒有留下一個面首,陛下又要如何知曉長公主謀逆一事。
就見側邊沖出一個人影。
是裴鈺。
大約是等得急了,往日的清冷含蓄不見,只是凝望著我,仿若失而復得,卻不敢靠近,唇色蒼白。
他像是疑惑,眼神都帶上了委屈。
我蹙眉,看向他身后不知如何是好的府兵。
心知以往我董家對裴鈺十分敬重,也連帶府上的人十分尊敬裴鈺。
但今時不同往日。
董家不會再把憂天下生民的事交給別人,萬事還得靠自己。
他突然上前,微涼的體溫包裹著我,抱得很緊,哽澀:「……阿緹,對不起,對不起……我會上書陛……」
我有些愣住,隨后厭惡地一把推開,狠狠甩了一巴掌:
「賤奴!」
我斜睨府兵,「你們是死的嗎?」
府兵一驚,連忙上前要拉走裴鈺。
卻見裴鈺深深看了我一眼,轉頭,朝寧知瀾深深跪了下去。
「陛下,罪臣有一事,必要告知陛下!」
我深吸一口氣,環視四周,府內家奴盡數退下后,我也立刻跪下。
裴鈺這個蠢貨!
怕是前世我在被放出宮那天提了一嘴疑慮,便讓他猜到了陛下的身份。
寧知瀾幽幽從我身上收回目光。
漫不經心開口:「哦?」
裴鈺語氣沉重,深明大義,毫無畏懼,一如當年敲登聞鼓的莽撞:「長公主意圖謀逆。」
聞言,我把頭埋在地上。
心中對他的腦子痛恨到了極致。
前世,長公主對裴鈺的利用是一條長線。
她看似鐘愛裴鈺,但卻一手培養了裴鈺對于仕途的天真,也就是愚蠢。
讓他像個毛頭小子,毫無保留在天子腳下,替天子為天下生民謀一條生路。
聲聲泣血,讓他風光無限,成為百姓心中的神。
但他帶來的百姓怨聲,化為利刃割走皇帝的血肉。
裴鈺越是泣血,越是襯托皇家的不作為,讓長公主謀取帝位的路不至于師出無名,能打著討伐暴君的旗桿。
若陛下真的賜死裴鈺,那長公主更是可以直接揭竿而起,斥陛下置天下于不顧。
可惜,長公主還沒能有所作為,便被陛下親手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