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我就想要銀子,回去種地。」
要回鄉種地,春耕秋收都需要壯實的勞動力。
所以我想多花點兒錢,盡量討個能干一點兒的莊稼漢。
聽我說完了理由,上官翎笑了。
看得出來氣得不行:
「你不想留下來,就因為我不會干農活是不是?」
上官翎越說越委屈,眼眶都紅了:
「你不喜歡我,你嫌我不會種地。但是我可以學。」
「你知道的,我很聰明的,我學得很快的。」
我被他抱在懷里。
他的力氣很大,像是要把我直接揉進他的懷里。
我有很多話想和他說,但我嘴笨,所以只能沉默地看著他松開我,紅著眼睛轉身離開。
當晚我和另一個婢女換了守夜的差事,偷偷摸摸翻進了上官翎的房間。
只是打算看他一眼就走。
借著月色,我的視線落在他那雙纖長的眼睫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今天他眼睛紅得好厲害,連帶著我的心也好像被什麼揪住了似的,又酸又漲,難受極了。
我點了點他的眼睛,把遲來的那句祝福補上:「殿下,花燈節喜樂。」
正要離開,手腕突然被扣住了。
上官翎漆黑的眼瞳一錯不錯地盯著我,眼底沒有半分睡意。
我一瞬間覺得自己像是被鎖定的獵物,有點兒慌:「你、你怎麼沒睡?」
上官翎聲音悶悶的:「我故意的,不然圓圓以為,自己為什麼能這麼順利換值守,又順利地翻窗呢?」
「這叫守株待兔……不對,守床待圓。」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成語?
10
大概是看我沒有說話,上官翎拉著我:「圓圓,花燈節喜樂。」
如水的夜色里,他聲音低啞:
「你不是不喜歡我,只是不喜歡這里,對不對?」
這句話太長了,我反應了一下,點點頭。
剛進宮的時候,那些人把臟活累活都丟給我。
我挨過巴掌,被同行的宮女搶過飯菜,還因為跪的動作不好看,被貴人身邊的奴才踹倒在地。
在這兒待久了,慢慢的,人都不像人了。
互相算計,互相恭維。
看人的眼神像是山里的狼。
太可怕了。
這金碧輝煌的地方,吃人不吐骨頭。
但上官翎是屬于這里的。
我這些糾結的心思還沒有說出口,上官翎突然抱住了我。
像小時候每次功課挨罵了那樣,把臉貼在我的腰上:
「圓圓,我知道了。你什麼都不用說,我會處理好的。」
我沒有上官翎聰明,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只是,眼看院子里的花生出芽了,宮里傳來消息——
上官翎的太子之位,被廢了。
我不知道廢太子意味著什麼。
只知道東宮戒嚴了,到處都有重兵把守,五天之后,上官翎是被人抬著回來的。
那些人像扔雜物一樣把他扔到東宮門口。
他身上那件袍子浸滿了血色,額前的發不知道是被汗水還是被什麼浸濕,狼狽地貼在臉上,遮擋住了他的神情。
東宮的奴才們人人自危,有門路的紛紛找機會離開。
我守在上官翎床前。
小心翼翼地避開他那些傷口,給他擦身子。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添了很多傷。
細細密密地在腰上、背上。
手指間也全是厚厚的繭。
這是日復一日,拿筆握劍練出來的。
落下眼淚的一瞬間,我突然覺得自己這些年都錯了。
我以為他的日子會越過越好,會成為世間最尊貴的一位。
但原來,他還是那個躲在花叢里偷偷掉眼淚的少年。
我也還是那個,會本能地對他心軟的人。
11
晚上,我好像做了一個夢。
夢里,上官翎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我終于敢把心里話說出來了。
我問他:「不做皇帝好不好?」
這個位子一點兒也不好。
可以隨便給,也可以隨便收回去。
不穩妥,還不如種地。
上官翎笑著笑著咳嗽起來,聲音很小,但是很堅定:「當然好,我本來也不想做。」
「圓圓,你帶我回鄉下種地好不好?我長得英俊,學東西也很快。種地什麼的,不在話下。」
我在夢里猶豫了片刻,搖搖頭:
「可是,上官翎,你跟著我會過苦日子的啊。」
當年的小太子再怎麼委屈,抹眼淚的時候,用的也是錦緞做的袍子。
……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外頭的聲音吵醒的。
那些宮人拿出自己的積蓄,想要換去別的宮里當差。
一睜眼,就看見上官翎睜著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我。
聲音沙啞:「圓圓,你會像他們一樣,離開我嗎?」
似乎只要我點頭,下一秒他就會哭出來。
我想起自己已經過了十八的年紀,可以請示出宮了。
想起當初進宮的時候,對著我娘的墓碑發過誓,要嫁個好人家,把她老人家遷進老家后山那塊地里。
但我想起院子里剛剛冒頭的花生葉。
又想起上官翎身上的那些傷。
我鄭重其事地搖頭:「現在不會。」
等上官翎好了我再走。
我就自私這一回。
得了我的承諾之后,上官翎好像聽不見外頭那些兵荒馬亂的聲音。
他拉著我的手不放,說要給我過生辰。
在大牢里被關了五天,受了這麼多苦,居然還記著這件事。
我真有點兒佩服他的腦子了。
更讓我佩服的是,這廝硬是把我還沒長大的花生拽了出來,親自下廚炒了一盤菜。